在你腦海中最久遠的記憶是什麼？

 

牽著媽媽的手去幼稚園？不，我是指比這種事情更久遠的記憶，比如說誕生於世後，鏤刻在大腦皺褶的第一個記憶。

 

大家不是都對嬰兒時期的事沒有印象嗎？雖然我是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所以才想不起來，又或者是因為記憶無足輕重所以都遭廢棄處理了，不過我很好奇沒有被大家遺忘而珍藏在大腦深處的第一個記憶是什麼。

 

「在你腦海中最久遠的記憶是啥？」

 

每次遇到人時，我都會最先問這個問題，總覺得裝在那人腦袋中的第一個記憶會決定他的命運或性格，又好像能靠這份記憶得知他是什麼樣的人。

 

在我聽到的記憶中，最久遠的，就是有個男的說他在滿週歲時收到了海帶湯。

 

說到週歲，就是出生剛好滿一年。我問他怎麼記得這件事，結果他說，收到海帶湯的當下就吐在裏頭了，所以才會這麼難忘。我偶爾會跟那個說從此之後不曾正眼看過海帶湯的男人喝酒，但我懷疑他嘔吐的壞習慣就是從那時養成的。

 

這種噁心到不行的事竟然是人生的第一個記憶，假如是我大概也會忍不住吐出來。不過，至少這個記憶比我好太多囉。

 

我啊，有時會這麼想……

 

我躺在一張很舒適的椅子上，依照催眠師的指示追溯我的記憶。沿著時間之流往回走，不是就能想起童年、嬰兒期和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嗎？甚至還有人能記得上輩子的事。當然我是不想知道上輩子怎麼樣，因為我壓根就不信這種事。

 

我想知道的，是當我撥開黑暗，最後誕生於世上時，我媽初次見到我時的表情。我很好奇當時媽媽露出了什麼表情。

 

你問我為什麼？

 

是因為我媽說，從我還沒出生之前，她就恨我入骨。

 

我媽說生下我之後，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當時護士抱著襁褓中的我，但媽媽不想碰我，硬是把我推到一旁，自己呼呼大睡了起來。她背對著我入睡，但無意間轉身醒過來時，發現我就在眼前，結果嚇得忍不住打起寒顫。看到在角落的我不哭也不鬧，靜靜地躺在那裏，覺得我很恐怖嗎？

 

我想知道，媽媽是否真如她所說，一次也沒正眼看我，也不曾有過一秒看著我露出微笑。畢竟是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孩子，是因為自己才來到這個世界的生命，難道心中就只有怨恨嗎？

 

好歹也有那麼一次，看著我露出歡欣的笑容吧？看到小小的手指笨拙地動來動去，難道不會想伸手輕輕摸一下嗎？看到那滑嫩柔弱的雙頰，難道不會忍不住想親一口嗎？因為當時年紀實在太小了，我壓根不可能會有記憶，但搞不好那一刻真的存在過，所以我想翻遍大腦的皺褶，找個徹底。

 

假如你能看到此時在我大腦中與媽媽的記憶，就會瞭解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第一個記憶，眼前是一片漆黑。

 

胸口如撕裂般疼痛，我因無法呼吸而拚命掙扎著。但黑暗突然褪去，媽媽面無表情地俯視著我。好不容易才能再次呼吸，於是我大口喘著氣，用飽含淚水的雙眼望著變得模糊的世界。等到胸口的疼痛消失，我總算能正常呼吸時，靜靜注視我的媽媽突然放聲慘叫。她狠狠地咬住拿在手上的枕頭，痛不欲生地哭喊著，那聲音聽起來太過嚇人，就連好不容易才忍著不哭的我，也緊接著拉開嗓門大哭。媽媽不停搖晃著嚎啕大哭的我，發出更高分貝的尖叫聲，身體發狂似的扭動。我不記得那是幾歲時的事，也許是兩歲或三歲？既然還不怎麼會說話，應該就是那個年紀沒錯。

 

是啊，來到這個世上後，我第一個擁有的記憶，就是被媽媽手上的枕頭壓住、痛苦地掙扎著。既然第一個記憶都這樣了，後面的事不必我多說也知道吧？

 

回想媽媽與我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全都是我被毒打、死命逃跑，或膽顫心驚地蜷縮在某個陰暗角落，生怕被媽媽發現，所以連大氣都不敢喘的畫面。

 

偶爾媽媽也會衝著我笑，但都是在她將棍子藏在背後，打算抓住逃跑的我或在打什麼歪主意的時候。要是被那抹微笑欺騙而靠近，媽媽就會粗暴地跩住我柔弱的手，或者巴掌直接朝我的臉頰甩過來。

 

雖然我下定決心，絕對不會再被媽媽騙第二次，但每次都會像個傻瓜般被耍得團團轉。等到我能夠比媽媽跑得更快時，媽媽就直接朝著我破口咒罵。

 

你知道嗎？

 

人說出的話要比讓臉頰發燙的巴掌更痛，留下的傷口也更深。眼見怎麼樣都抓不到我，被惹毛的媽媽發瘋似的嘶吼，我雖然摀住了耳朵，媽媽說的一字一句卻鑽進了我的體內。我的身體充滿了骯髒的血液、膿水及受汙染的言語與念頭。

 

小時候，我根本不敢和誰對上眼神，只要聽到有人接近就會心臟狂跳不已，全身變得僵硬。要是不小心與人四目相交，就會連忙迴避視線、落荒而逃，因為我以為全世界都討厭我。

 

我以為大家都討厭我，討厭我這個人的存在，所以才會每天挨媽媽打。我心想，原來我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很可怕。後來才知道，討厭我的就只有媽媽一人。

 

你問我恨不恨媽媽？不，我不恨，怎麼可能恨她？她可是我媽耶。

 

我深愛著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