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弱者發聲的小說家
蘇在沅
深刻探掘「以父之名而活著」的喜樂與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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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父親,誰叫我們是父親呢!
也許到死那天,我們才能放下身上的重擔啊。
不會的。如果死後有靈魂的話,我可能會一直守望著孩子,
直到他們到我身邊來。除非我們能無憂無愁的活著,
不然我們是放不下肩上的擔子的。
✽✽✽
您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好久沒有想過他了。聊孩子聊到忘記時間,
養育孩子忙到不知歲月如梭。一輩子活過來,
我竟然沒有想過父親。
不記得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已經想不起來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了……
✽✽✽
有所依歸的人,眼淚是不會枯竭的。
如若連可以依靠的地方都沒了,那眼淚也就跟著消失了。
我老了,不能變成孩子的累贅,不能讓他們擔心。
我老了,卻失去了可以依靠、為我擔心的人了。
所以我才哭不出來。
我們變得體弱多病,
可不論何時都還要在孩子面前做一個堅強的父親和母親,
為他們擦乾眼淚。
✽✽✽
故事從身為父親的徐首喆被判定得了老年失智症開始。他打通兒子徐珉秀的手機,但話到嘴邊,欲言又止。最終,他沒告訴兒子自己患病的事實。
接到父親電話的徐珉秀,也正因自己的苦惱在公園踱步,當天他被公司勸退離職了。徐珉秀想到家裡尚未找到工作的孩子,以及還沒還清的公寓貸款,他無法把失去工作的事情告訴給父親和妻子。
徐首喆決定在失去記憶前,開啟最後的旅行,再次前往過去和老婆兒子一家三口到過的地點,那些留下過幸福瞬間的地方。而徐珉秀在公園無處可去之下來到火車站,不知不覺也出發去了父親前往的同一場所。
父子二人藉著一路上遇到的人,重新思考了各自身為人子時對父親的依賴、互動和忽略,以及各自身為人父時所面對的壓力、脆弱和不得不的堅強。這趟父子兩人在不同的時間、相同的空間裡,既是「同行」又非「同行」的旅行,讓他們從中領悟到「父親」這個身分的悲喜,也更深刻地理解並甘心接受「以父之名」的負荷永無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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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人:劉亮佐 導演
韓國讀者評論
ID:一湯匙的時間
漸漸失去記憶的年邁父親,人到中年卻失去工作的兒子,兩個男人追隨著各自的記憶展開了一場時間之旅。在這場旅途中,他們各自找回了過去的記憶,並從中獲得了人生新的領悟。
翻開這本書跟隨著故事進展,我時不時的會哽咽,當闔上這本書的時候我已經哭紅了雙眼。
罹患失智症的老人否定眼前的現實,因為他不想成為兒子的累贅,他仍舊希望成為兒子可以依靠的人。年過半百的兒子雖然組建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兒女,但因為自己是父親,所以有苦難言,他唯一可以想到尋求幫助的人也只有他的父親了。雖然父子二人追隨著各自的記憶踏上了旅程,但所到之處卻都是相同的。年邁的父親在無助脆弱的時候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兒子則在陷入困境之時懷念起了兒時如大樹一般的父親。對於子女而言,父母就是無私奉獻的存在,但即使他們奉獻了一生,最後還是會覺得自己成了孩子的累贅而感到內疚。這是一個平凡的故事,是一個兩代人的故事,是全天下父母與子女的故事,是一個可以讓我們反思、思念父母的感人故事。
ID:heenajh
父親和母親不同。雖然我們都愛自己的父母,但其實更親近的人還是母親。母親十月懷胎,從懷上我們那天開始,每一次的胎動都算是我們與母親在情感上的交流了。但與之相反的是,父親沒有這種準備時間,即情感上的交流。所以面對突然降生的孩子,父親總是顯得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加上韓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雖然時代改變了,但很多家庭仍舊是男主外、女主內,因此孩子跟母親相處的時間更多,跟父親相處的時間相對較少。
本書描寫了兩代人,兩個父親身處在不同空間,卻並肩同行的故事。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男人身為人夫、人父和人子的不為人知的一面。父親是最堅強的存在,同時也是脆弱、需要家人關懷的存在。這本書藉由作者之筆寫出了中老年男人的人生,特別是身為父親難言之隱的一面。作者樸實的文筆讓這兩位父親更加貼近現實,閱讀的過程中不時讓人思念起了自己的父親。
ID:Uranusj77
這是一本關於父親的小說。兒子長大後會成為父親,但在父親眼中兒子仍舊是一個孩子。身為女兒和母親,父親與兒子的關係對我而言是陌生和難以揣測的,但通過這本書讓我了解了連接父子之間的情感,以及身為一家之主的男人不為人知的一面。閱讀這本書,我總是會覺得眼眶濕濕的,總是會情不自禁想到我的父親。
這本小說告訴了我們以父之名的重量和責任,為我們引出了自己的童年和與父親的點滴回憶。
ID:哇唔唔嗡
至今為止我看過的以父親為題材的小說,多半都是描寫脫離家庭,觀念固執死板的父親形象。如果說這本書與之前讀過的小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這本小說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貼近了現實生活中的父親。通過兩代人追憶各自的父親,串連起了身為父親的男人的一生。這本小說不光寫出了個人在家庭中所處的角色和必須擔當的責任,也從側面輕描淡寫了很多社會問題。比如,中年人遭遇職場淘汰與年輕人就業困難的問題,老齡化引發的疾病及老年人所處的現實環境問題。在閱讀的過程中,我總是會不自覺的落淚,總是會用書中的人物與現實中的父親做比較。世上所有的父親都是最堅強可靠的後盾,同時也是最需要子女關心的家人。這本書是一個契機,讓我們可以好好去思考父親的人生。
ID:didini
人生裡最難的一件事就是「人際關係」,就連我們與父母、與子女的關係也無法脫離人際關係。不管我們與父母的感情和對他們的回憶是好是壞,父母與子女的關係終究無法脫離人際關係。《因為是父親,所以⋯⋯》講的是父子之間的關係,因為我對父親沒有太多的回憶,好奇心使然讓我拿起了這本書。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故事,每一段每一個情節都不禁讓我陷入深思。身為獨生女,我試著去思考,如果故事裡不是兒子,而是女兒的話,最後的結局會是這樣嗎?不管是父母還是子女,我們都不肯把真實的感受和想法表露出來,彷彿覺得把一切都隱藏在心底是為對方著想的最好辦法。闔上這本書後,某種無形的重量壓得我胸口發悶。閉上眼睛,我努力去回想著少有的幾段與父親相處的片段⋯⋯
作者:
蘇在沅(소재원)
為弱者發聲的小說家,二○○八年以電影《野獸男孩》(비스티 보이즈)的原著小說《我曾是皮條客》(나는 텐프로였다)初登板,就連續蟬聯十週的暢銷排行榜。
同一年出版的《爸爸》(아비)獲得韓國青少年廣播電視推薦圖書,榮登暢銷排行榜十六週。二○○九年小說《夜晚的大韓民國》(밤의 대한민국)揭露韓國社會黑暗面,並與演員鄭泰祐(정태우)一同為劇場創作小說《兄弟》(형제)。二○一○年個人自傳《如同他們一樣生活》(살아가러면 이들처럼)陳述人生帶給他的訓誡,獲得極高評價。
二○一一年出版感動的家庭小說《父親您》(아버지 당신을)。二○一二年與普普藝術家Nancy Lang合作發表《美麗的青春》(아름다운 청춘),為絕望苦惱的青年們提供一絲慰藉。二○一三年出版的小說《隧道》(터널)觸碰韓國社會最敏感的痛,獲得高度評價。
目前開始從事電影製作。同時也因為極度關心兒童性犯罪問題,出版了在線上書店連載時擄獲數十萬讀者心的小說《為愛重生》(소원:희망의 날개를 찾아서),讓他受到青瓦台的邀請一同商議性犯罪等等問題。
他的小說以社會黑暗的現實為根基,加上他特有的描繪手法,深受大眾喜愛。
譯者:
胡椒筒
PM7:00後的專職譯者,帶著「為什麼韓劇那麼紅,韓國小說卻沒人看」的好奇心,闖進翻譯的世界。譯有《謊言: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潛水員的告白》、《那些美好的人啊》、《被提1992》、《信號Signal:原著劇本》、《你的星星消失的夜晚》等。
因為是父親
旅行
同行
孩子的故事
身為父親
放下以父之名的負擔的瞬間
最後一封信
過於遲來的理解
愛心樹
我愛你
我是誰?
作者的話
二○一七年四月二十日,《連接記憶》脫稿。
二○○八年四月二十日,我的第一部作品誕生。如今,我已經當了九年的小說家了。
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有時我一年可以出版三本小說,有時兩年裡卻一直在逃避寫作。就這樣不知不覺間,我已經以小說家的身分出道九年了。
我出版過十本長篇小說,其中有三本拍成了電影,未來還會有兩本要拍成電影。
二十六歲,我在那個搖擺不定的年紀出道。事實上,出道令我欣喜若狂的同時,也帶來了壓抑的負擔感。我以為隨著年齡的增長,越是親近文字,越是增加閱歷後,越是能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但事實上並沒有。讀者期待的是比以往更優秀的作品,如果作品的水準與以往相似,讀者便會毫不留情的加以鞭策。
隨著年齡的增長,越是親近文字,越是增長閱歷,我越是感到被無形的重量壓抑著。三個月可以完成的小說,如今需要六個月甚至一年才可以執筆完成。每天寫作五個小時的我,到了三十五歲卻需要強迫自己執筆八個小時左右。愚蠢的想法讓我懷疑自己,直到今天是不是我把自己關進了寫作的監獄?
最近發生了一件事。我把自己關在叫做工作室的鳥籠裡,不但沒能放飛自由的翅膀,反倒一直窩縮的蹲坐在裡面。為了完成每週三次的小說連載,我每天廢寢忘食的寫著。成為小說家以後,這是我第一次廢寢忘食的寫著連自己也不知道在表達什麼的草稿。
咖啡機的豆子沒了,戒了多年的嚴重煙癮又發作了。每天我都在擔心自己無法承受這種心煩進而使它演變成憤怒。
最後,我把寫好的草稿全部刪了。當了九年的小說家,我自然而然的醒悟到此時我應該好好睡上一覺,或者丟掉那些複雜的想法只專注地去做一件事。
我開始翻閱之前的郵件,發現了很久以前寫過的草稿。
我找到了可以集中精力創作的素材,無意間點開草稿,小說出現在電腦畫面上的瞬間,直覺告訴我,這就是那把打開我記憶箱子的鑰匙。點擊進去的剎那,我的記憶也跟著打開了。
寫這本小說的時候,我處在怎樣的狀態呢?
那時的我,筆力不及現在,也沒有華麗的文體,更不會運用寫作的技巧。但讀到這本小說時,讓我回想起了很多往事。
現在我進步了,可以寫出美辭麗句了。但為了寫下這些華麗的字句,我卻迴避著內心深處的真心。
越是想像個作家,像個小說家去生活,我越是喪失掉了曾經視為人生中心的熱情與希望。
這部作品裡蘊含著過去十部作品中最純潔的我。這是我最投入熱情與希望,視讀者為信仰,真實刻畫出自己的一部作品。
這部作品裡飽含著我們應當去挽回和嚮往的真心與期盼,因此才備顯珍貴。
蘇在沅
因為是父親
「您這是初期失智症。」
一個星期前,醫生診斷出徐首喆罹患了初期失智症。七十二高齡,活了這麼久,已經沒有人會為他罹患失智症而感到遺憾了。有的人甚至還會覺得這是高齡老人必得之病。如果早在二十年前他被診斷出這種病,身邊的人一定都會為他感到難過。大家說不定會去揪住醫生的衣領,不肯承認這是真的。很多人還會傷心落淚,真心誠意的來安慰他,為他送上希望。
但歲月把所有的溫暖都奪走了,就連醫生也毫無遺憾的告訴他:「您這是初期失智症。」他的口吻像是在告訴徐首喆,這是老年人的常見病。比起安慰徐首喆,醫生更希望他能與眼前無可置疑的現實鬥爭。
「像您這樣上了年歲的老人都會出現這種症狀,所以必須堅持服藥,才能盡可能的控制病情惡化。有的人雖然出現了這種症狀,但直到他們去世都一直維持在初期的狀態,所以您也不要過於擔心。」
徐首喆無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慢慢地走在醫院的走廊裡,喃喃自語著:
「世上沒有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接受啊。」
徐首喆的聲音顫抖著。他拿著藥袋上了公車,直到回到位於鄉下獨居的老房子,一路上他都在自言自語。
「沒有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上了年紀的人,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接受啊。」
進了家門,他也沒有停下來。就這樣,三天過去了。直到自己接受了這一事實,接受了這種狀態後,徐首喆開始做出了計畫。
到了第四天,徐首喆算計起了自己的財產。這輩子在教育界工作了六十年,做為補償每個月存摺裡會進來一點錢。這間蓋在約莫兩百坪院子裡的三十坪的老房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因為房子蓋在農耕專用區,所以賣掉一坪也才不到兩萬元。除此以外,還有變成古董、毫無用處的摩托車,以及房子一旁用來打發時間種花種草的一畝地。這就是徐首喆的全部財產了。這些地賣掉的話,能拿到五百萬元左右,加上田地也處理掉的話,大概就有一千萬元(編按:本書所提到的金額皆是韓圜)上下了。徐首喆打算把這些錢都匯給一路苦過來的兒子。還好,定期進來的退休金可以負擔得起照顧自己的養老院。
徐首喆安心的鬆了一口氣。他忽然覺得先走了的妻子替自己分擔了負擔。過去的日子裡,就連兒子也平靜地接受了歲月奪走了母親的殘酷現實。歲月流逝,奪走了太多太多,但唯獨死亡依舊執著的守在原地沒有逃走。雖然所有人都會覺得委屈,但卻都不得不承認,隨著時間流過,必定會迎來死亡,大家會送上毫無意義的、不算是安慰的安慰。徐首喆接受妻子的空位,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雖然兒子在三天的葬禮後就接受了現實,但他卻哭了整整一年。當身體不再年輕,漸漸衰弱,徐首喆才感悟到死亡是如影隨形的。妻子是被無情的歲月帶走的,很快自己也會隨之而去。
如今怎麼會感激起了妻子的提早離開呢?徐首喆感激起了從前為妻子傷心並思念著妻子的自己,也感激起了曾經覺得冷酷無情的歲月。
徐首喆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整理好一切。七十二年來,他比任何人活得都努力,但整理這樣的人生卻只用了一個星期。徐首喆想開以後,追溯起了過往,他覺得七十二年的時間就跟轉眼一瞬一樣。此時,在他心裡不存在「我還能活多久」的疑問和感觸,因為「我還有多長時間可以清醒的照顧自己」的恐懼正在召喚著他。
過了一個星期,徐首喆才給兒子打了電話,他很想跟最近都沒來電話的兒子聊聊天。徐首喆生怕自己忘記,於是把財產目錄寫在了紙上。不滿一頁的內容,他反覆讀了一遍又一遍。徐首喆一手拿著電話,一手緊握著紙。
「喂,爸。」
電話裡傳來兒子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好好聽喔。」
徐首喆連聲招呼也沒打,一口氣講了下去。
「我打算把房子和地都賣掉,自己一個人住得也很辛苦。」
兒子剛要說什麼,徐首喆直接打斷了他,因為他害怕從兒子口中聽到「爸,您是要來跟我們住嗎?」他不願去想像兒子背棄自己。這種想法讓他急不可耐地繼續說道:
「但我也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我受不了擠在首爾那種像雞籠一樣的地方。我打算出門旅行,回來以後直接住進養老院,跟那些年齡相仿的人一起度過餘生。」
那句「我也不想跟你們住在一起」是徐首喆最後的自尊心。因為先拒絕了兒子,所以有了面子,心裡也輕鬆了。兒子含糊其詞的回應了一聲「爸……」徐首喆手中拿著簡短的財產目錄,心情舒暢的一口氣從頭唸到尾。在打這通電話以前,他還揪著一顆心生怕兒子說「我們沒辦法接您過來一起住」,所以他感到焦慮不安,認為自己必須先開口拒絕,必須保持身為父親的堅強和體面。還好,自己先講出了口,守住了自尊心,不用再覺得心裡難受了。
「我能給你留下的財產並不多,因為我也要好好享受自己剩下的餘生,出門旅行,跟朋友喝酒,上了年紀也會想吃點零食。我打算給你匯一千萬元,等我死了也好辦葬禮。我可不想當一個連葬禮費都要子女負擔的父親。」
「您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講這種話啊?」
「這不是突然,我每天都在想這件事。這是我考慮很久以後才做出的決定,所以你也不要再說什麼了。」
兒子沒有反駁。雖然沒有期待,但徐首喆還是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在他的內心深處其實希望聽到兒子說「什麼葬禮費!幹嘛講那種話!」或是「我們來照顧您!不要把我當成不孝子!」之類的話。
事實上,他希望兒子問候自己的時候,能說出「我得了失智症」,然後找個人陪自己流淚難過,他希望能與兒子帶著父子之間的那種執拗與難為情一起痛哭一場。但接下來的只有安靜的沉默。面對沒有任何聲音的話筒,徐首喆低聲說:
「你吃飯了嗎?」
他用這句問候否定了自己難受的心情。難過只是一時,更多的是擔心自己的孩子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吃了。」
「身體健康?」
「嗯,都很好。」
「酒呢?最近沒喝酒吧?」
「沒有。最近聚餐少了,我也不怎麼喝了。」
「工作都還順利?」
「老樣子。」
「常常加班嗎?最近公司忙嗎?」
「經濟不好,不怎麼忙。」
「孩子和老婆都好?」
「他們都很好。下個月,兒子放假就能出來了。」
「是嘛……」
一陣沉默。難道當兒子的就一點也不關心父親的近況嗎?徐首喆該問的都問了,但卻沒有得到任何問題與回答。
「那掛了吧。」
「嗯。爸,您多保重,好好吃飯。過段日子我在回去看您,見面時我們在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我已經決定了。掛了吧。」
徐首喆掛了電話,坐在視野開闊的廊廳上呆呆地望著一片秋色的遠山。他面帶苦笑,喃喃自語了起來:
「幹嘛這麼急呢?問候幾句就那麼難嗎?」
徐首喆的每句話都顯得很不是滋味,兒子每次都是講那幾句形式上的話,您多保重、好好吃飯。總是這樣,再不然就是用沒有期限的約定做為最後的結束語。難道他就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父親嗎?父親是怎麼過的?今天做了什麼?最近都跟誰見面聊天?徐首喆有那麼多問題想問兒子,但兒子似乎不是那樣。
*
徐珉秀掛斷電話,坐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公園的長椅上。已經有一個星期了,他每天說是去上班,其實是來公園。他失去了做了三十年的工作,跟曾經如同家人一般的同事斷掉聯繫也有一個星期了,躲避周圍找他喝酒想要安慰他的朋友也有一個星期了。徐珉秀手上拿著一個星期來每天中午在便利商店買的相同的便當。
徐珉秀沒有告訴家人自己辭職的事,因為兒子還在軍隊,女兒還沒有找到工作,已經繳了三十年的房貸還沒還清。徐珉秀沒臉在這種情況下告訴家人「我辭職了」。辭職的事被拆穿的瞬間,他就會變成沒有盡到一家之主義務的罪人。
因為父親的這通電話,剛剛用微波爐熱過的便當都冷掉了。徐珉秀雙眼放空,一口口的吃起了冷掉的飯,口中還不自覺的送出「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的嘆息聲。雖然公司不是大企業,但也是自己奉獻了整個青春的地方。可公司做為補償,給他的就只有五千萬元的退休金和配給他的那輛開了七年的車。當收到勸退通知的時候,徐珉秀無論如何都想堅持下來。不,他別無選擇。雖然這樣的處境既悲慘又寒酸,但不管怎樣他都想守住這份工作。
徐珉秀每天照常去上班。如果是從前,本該來找他簽字的後輩,如今都直接去找隔壁的、跟自己一起入社的李部長了。徐珉秀在公司走來走去尋找著自己可以做的事,他不但清理垃圾,還主動去做公司新人負責的送咖啡工作。他在給後輩送上咖啡時,還會親切隨和的說一句「加油工作喔!」,他甚至還親自負責起了影印工作。每當這時,同期入社的同事和後輩就會疏遠他。當他要幫同事清空腳下的垃圾桶時,大家都會冷漠地說:「我自己來!」跟著馬上起身朝垃圾分類區走去。徐珉秀把沖好的咖啡放在桌子上,但也沒有人喝,冷掉的咖啡總是直接被倒掉。當他站在影印機旁的時候,避開他到隔壁去影印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徐珉秀說服自己把這看成是「理所當然」的反應,畢竟同事也都是有家庭的人,他們也要保護自己。正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會對自己冷漠無情。
徐珉秀束手無策遞出辭職信的那天。啊!有生以來,自己流過那麼多淚嗎?那天他比母親去世時哭得還要傷心欲絕。
那天也和往常一樣,徐珉秀在給大家送咖啡。當他把咖啡遞給在一起工作了二十年、曾經是自己小組組員的楊課長時,
「部長!請你不要這樣!」
楊課長猛地站起身,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徐珉秀拿著咖啡的手上。紙杯打翻了,咖啡灑在了地上。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們身上,楊課長和徐珉秀同時紅了臉。
「如果部長不走,別人就要走!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如果你不離開,其他人就要離開!專務也走了,上了年紀的人都走了!為什麼只有你在這裡堅持呢?為什麼?你是要我們離開嗎?」
聽到楊課長攻擊性的言語,徐珉秀轉移了話題。
「欸!咖啡都灑了。大家不用管我,你們工作,我來擦。」
徐珉秀垂頭看向紙杯,他避開楊課長兇狠的目光,慢慢彎下身子撿起紙杯,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起了地面。當下這麼做是擺脫危機唯一的方法。徐珉秀不知所措的手顫抖著,他的視線與那些看向自己和楊課長的職員一一相撞。徐珉秀衝著大家勉強露出「我沒事」的微笑。楊課長見他這樣,抑制不住怒火,揪住了他的衣領。
「不要在這樣了!請你離開公司!為了這些後輩,為了公司的員工,請你離開公司!」
徐珉秀收起臉上的笑容。楊課長抓著他的襯衫用力的搖晃著,徐珉秀再也無法面對在場的人了,眼淚掉了下來。此時此刻,是誰揪住了自己的衣領?是這些年來一起共事的後輩嗎?楊課長結婚的時候,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開心。婚禮影片裡應該錄下了自己主持婚禮的畫面。
楊課長跟徐珉秀的大學後輩結了婚,他把比跟家人相處的時間還要長的楊課長看成是自己的親弟弟。楊課長妻子懷孕的時候,最辛苦的就是徐珉秀。那時公司事務繁忙,楊課長的妻子又剛剛懷了孕,他每天都要看周圍人的眼色下班。每當這時,徐珉秀都會挺身而出加班幫他把事情處理好。曾經當成親弟弟一樣看待,愛護有加的楊課長,如今卻叫喊著要自己離開公司,還揪著自己的衣領。徐珉秀接受了眼前的一切,低聲說道:
「讓我把……把這裡清理乾淨再走吧。就讓我……讓我……把這擦乾淨吧。」
「真是的!」
楊課長狠狠地甩開徐珉秀的衣領。徐珉秀再次慢慢彎下了身子,他哭了,但沒有發出抽泣的聲音。因為他不想在臨走前麻煩別人,所以拚命地擦乾淨地面。徐珉秀不想自己的抽泣聲妨礙到其他人工作,那樣的醜態是自己無法原諒的。但周圍根本沒有人在看他,也沒有一個人因為他的離開而感到惋惜,所有人都坐回位子工作去了。
此時,徐珉秀擦的不再是咖啡,而是自己掉在地上的大顆的眼淚。他醒悟到,如果自己繼續留在公司,只會讓大家更厭惡自己。事實上,徐珉秀仍舊深信著大家只是嘴上不說,但都在心裡支持他能留下來。可當他發現那只是自己的錯覺時,便不得不死心了。
徐珉秀……無力的擦著地。
徐珉秀拿著辭職信來到社長室,他想過跪下來求社長,但自己已經成了大家的累贅,所以他再也沒有留下來的信心了。徐珉秀從自己所屬的社會被徹底驅趕了出去,他遞交了辭職信,收拾了行李。長年工作的地方,卻只有一個箱子的行李。在大家埋頭工作的時候,徐珉秀一個人離開了公司。
沒有一個人出來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