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天，管它悲不悲傷，都要張大嘴巴，吃上一口櫛瓜葉包飯

 

「太陽要曬屁股了喔。」

 

我怕會惹來誤會，所以話說在前頭喔，現在都還沒九點咧。如果是在十二點左右聽到這句話，好歹也比較不委屈吧。外頭一陣乒乒乓乓，阿嬤把鍋碗瓢盆弄得匡啷作響，這全是為了叫醒我，要是不小心打破什麼，還不是阿嬤自己吃虧。

 

這場貪睡之戰，到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第一天，阿嬤把睡眼惺忪的孫女拉到飯桌前，親自遞了湯匙，說著：「人啊，該睡的時候就要睡，該起床的時候就要起床，趕快清醒吃飯了。嗯？」。

 

還真是和藹可親。雖然我是阿嬤的孫女，但一年也不過見兩次面，起初阿嬤也很難直話直說。

 

但到了第二天，阿嬤就開始露出狐狸尾巴，開門的時候活像是要把門給拆了。

 

「還睡？背部要黏在床上了。」

 

八旬的老人家睡早覺，正值二十一歲的妙齡女子睡早上。才剛過晚上九點，阿嬤就已經睡到翻過去時，我有挑三揀四說「這麼早就睡了喔」？我吭都沒吭一聲。想讓您老人家睡個好覺，還把電視音量調小聲，可是為什麼這樣對我啊？哼！

 

就算告訴阿嬤，生活方式本來就有百百種，她聽了也只會覺得，這孩子不知道在說什麼肖話。

 

「阿嬤，我有低血壓，這病比高血壓更可怕，如果太早起來就會頭暈想吐……，所以我才沒辦法早起。」

 

當然，這並不是醫生講的。

 

「這都是因為妳沒吃飯，吃飯像鳥兒在吃飼料，怎麼會有力氣？」

 

阿嬤當真以為自己是醫生咧。

 

還有，今天是第三天。

 

「太陽要曬屁股了喔，實在是懶惰得要命。」

 

到最後，阿嬤直接對我施暴。她朝我的背部打了個巴掌，背上頓時感到一陣火辣辣的。年屆八旬的老人家真是個大力士，她硬是將認為在早上睡覺比吃早飯更迫切的孫女拉到飯桌前坐好，接著在櫛瓜葉上抹兩下大醬，嘴巴張得老大，將菜包飯塞入口中。一大早胃口可真好啊。也是啦，阿嬤在還沒天亮之前，就起床到田裏鋤完草才回來，自然會感到飢腸轆轆了。

 

「每天都睡到七晚八晚，怎麼會有胃口？」

 

阿嬤叫我一起去白菜園拔草，這樣才會想吃飯。

 

「真疼惜妳的身體喔，死翹翹之後還不是爛光光？」

 

那麼，阿嬤就是用太多了，過度消費身體。

 

看吧！從生活模式到人生哲學，洪艱辛女士與我沒有半點交集，就連一粒沙的大小也沒有。就算我的體內有四分之一的基因是繼承自洪艱辛女士，情感上的距離感卻有一百萬光年遠。八旬的鄉下老太太與二十一歲的城市妙齡女子同居在一塊……不，這不是什麼同居，是流放。

 

位於層巒疊嶂之中的慘淡歸鄉生活！

 

此處是忠清南道雲山郡山內面豆旺里。說起這個地方，是連一九八八年舉辦漢城奧運時電話都還未開通的韓半島偏僻地區。別說第四台了，就連有線電視也會隨著風向而不時斷訊，是個文明的死角地帶。唯有藉著搭公車與一趟徒步健行，才有機會喝上一杯咖啡，還不是星巴克原豆咖啡，僅是金女士放入三匙砂糖、兩匙奶泡後所泡出來的小鎮茶坊咖啡。智慧型手機毫無用武之地，只能拿來看時間。電腦？網路？遊戲？電影院？夠了！拜託別再說了！

 

唉！又不是在搞時空穿越……我為什麼會被丟在這裏？是從哪裏開始出錯的？我做錯了什麼吧？

 

……

 

該死，還不都是因為貪睡。

 

 

大家都懂的，早上九點新聞開始之前，每天都會播放電視劇。劇情都是這麼演的，男主角後來發現自己深愛的女人是繼母的私生女；那女人所領養的弟弟，是自己小時候分散的親生弟弟……每次的爆點都讓人嚇到吃手手，可是偏偏這樣的事情又層出不窮。不知怎麼搞的，壞人騙了主角一家，導致他們家中的公司瀕臨破產危機。女主角的爸爸大受打擊，扶著自己的後頸倒下。就在此時，忠清南道雲山郡山內面豆旺里的一名熱血觀眾──姜斗龍老翁也隨之倒下。聽說救護車抵達這個連導航地圖上都沒出現的偏僻山村時，阿公的心臟早已停止跳動，享年八十三歲。

 

說是事出突然也沒錯，不過三年前阿公因為高血壓昏倒的事件應該可以算是預演？大家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大伯保了互助保險，二十多年前的閏月也事先做好了壽衣。

 

分給弔唁者的年糕要做三種還是兩種，成了最大的爭議點，由此可見整場告別式辦得有多順利。就算發生什麼問題，也不是我這個重考生孫女能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的。

 

說到這裏，將阿公下葬之後回來的那個晚上，阿嬤依然吃櫛瓜葉包飯吃得很香。不只是阿嬤，所有家屬的食欲都好得不得了。

 

「蘿蔔葉泡菜醃得剛剛好呢。」

 

大姑姑添了一碗飯。雖然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往後如果我有機會寫大姑姑姜敏子女士的自傳，說不定會如此回想：「將父親埋到山中之後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吃光了兩碗飯。」這樣一講，感覺大姑姑好像是個超級不孝的女兒，但舉行告別式時，哭得最為傷心的人就是大姑姑。看到大姑姑哭得動天地、泣鬼神，鄰居都紛紛說道：

 

「果然要有女兒才像個喪家。」

 

總之，告別式的最後一天，晚餐早早吃完之後，大人們在內室結算奠儀金，我則躺在大廳地板上想著回家後最先要做什麼。首先要洗個澡，再來杯雙份濃縮的冰咖啡和塗滿糖漿的鬆餅好了。我還想吃奶油義大利麵、Dunkin Donuts的蜂蜜肉桂捲、雪花冰……，就在我正思考著哲學，「啊！原來所謂的活著，就是有食欲啊」的時候，

 

「什麼時候要上班？」

 

大伯的嗓音從內室傳來。

 

「明天下午得去了。」爸回答。

 

「爸也真是的……如果是星期三左右去世就好了，辦完告別式之後，週末還能稍微休息一下……」

 

是小姑姑。她說，到昨天還是週末，前來弔喪的人可就省事多了。

 

「爸就連歸西時都考慮到別人呢。」

 

眼角還掛著淚痕呢，大伯突然笑了出來。

 

「我們一直在講相同的話。前來弔唁的人說，你們一定很難過吧？我們就回答，謝謝您大老遠跑來。實在聽了太多次，都要對這句話上癮了。我看到有個人像是爸的朋友，就率先開口：『您一定很傷心吧？』」

 

哇哈哈哈……爸笑得最大聲。

 

大姑姑緩緩地補了一句話。

 

「這話也沒說錯，朋友過世，當然傷心了。」

 

又一陣哇哈哈哈，大姑姑甚至還邊拍手邊笑。果然啊，雖然不會發生這種事，不過姜敏子女士有機會寫自傳的話，說不定還得加上「將父親埋到山中之後回來的那天，我們撫掌笑得東倒西歪」這樣的句子。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晚餐一吃完就呼嚕呼嚕睡著的阿嬤，被兒女撫掌大笑的聲音給吵醒了。兒子、女兒與媳婦，一群人被逮個正著。

 

「幹嘛說那種話啦。」伯母朝著大伯掃射數落的眼神，媽則是悄悄地躲到爸背後。爸的襯衫尺寸是XXL，拿來當掩蔽物再適合不過了。

 

「媽您不是去睡了嗎？」

 

爸偷偷地轉移話題。

 

阿嬤不知是不是還沒睡醒，怔怔地坐了好一會，接著好像突然回神般，開始找起某樣東西。

 

「媽？」

 

小姑姑喚了一句，阿嬤也沒應聲。

 

「老鄉本來不是在這嗎？跑去哪了？」

 

兒女們你看我、我看你。

 

大姑姑抓住阿嬤。

 

「媽，妳在找什麼？妳說誰？大家不都在這嗎？基秀、南秀在這，吳女婿在這，敏子、敏實都在這。南女婿？南女婿在客房睡覺。不用擔心，大家都在。」

 

大姑姑替每個人點了名，聽到自己名字時，爸甚至還舉起了手。

 

但阿嬤依然東找西找，老是甩開要她坐下的大姑姑的手。

 

「妳去那邊看看，應該在這啊……」

 

阿嬤不停掀開棉被，把大伯推到一旁，就像有人藏在那後頭似的。

 

「哥，媽怎麼了？」

 

小姑姑似乎嚇壞了。

 

在這裏先暫停，我們來回顧一下阿嬤洪艱辛女士的一生。我們洪艱辛女士在十八歲時就嫁給了二十一歲的山村小伙子。別提什麼約會了，據說阿嬤只看到一張照片。結果初夜拿來和本人實際一比，根本是天差地遠。除了臉蛋之外，作媒的還扯了好多謊。雖然是住在山村裏，但對方有田有地，一輩子不愁吃穿。但根本是鬼扯蛋，聽說餓肚子的日子比有飯吃的日子更多。

 

「換作是現在，哪有可能這樣過日子？早就把鍋碗瓢盆摔破，逃之夭夭囉。」

 

日子雖過得委屈，但也生下了兩男兩女。如果再加上三歲時患有不明熱病而失去的女兒，就是兩男三女了。不多不少，正好是六十二年。只憑著一張照片，在婆家共度了漫長的六十二年，然後突然失去了配偶。牽手六十二年的伴侶造成的空缺！哪有可能這麼輕易接受……

 

「原來是在這。」

 

阿嬤不停地甩開想要摟抱她的大姑姑，最後找到了長超過十五公分、寬四公分，只要按下之後，就能打開電視的黑色長方形物品，正式名稱為「遙控器」。

 

掛在牆壁上的時鐘，不偏不倚地指著八點二十五分。電視上播放著連續劇的主題曲。據說過去德國人只要看著守時的哲學家康德就能知道時間，論究哲學我是不懂啦，不過如果是就時間來說的話，我們洪艱辛女士也不容小覷。阿嬤怕有人會搶走，所以緊緊抓住遙控器，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大人們則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阿嬤。

 

「媽看起來怎麼樣？」阿伯注視著阿嬤，向弟妹們詢問。

 

「這樣看又好像沒什麼事。」爸也同樣用雙眼觀察阿嬤。

 

「沒事才奇怪咧，現在怎麼可能沒事？」

 

大姑姑輕撫阿嬤佝僂的背部。

 

「通常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如果失去了另一半，馬上就會出事。我朋友的爸爸也是在太太過世之後，過了三個月左右就走了。」大姑丈緩緩地說道。

 

「呸呸……烏鴉嘴。」

 

阿嬤是在對電視發火。

 

大夥討論完阿嬤受到的精神打擊，安靜了好一陣子，大姑姑突然摟抱阿嬤。

 

「我可憐的媽，從明天開始就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就寢了……養四個兄弟姊妹有什麼用？還不是只顧自己死活。」

 

伯母悄悄地裝沒聽到。身為家中的長媳，自然不想聽到這番話。雖然不是長媳，可是同樣站在媳婦立場上的媽，也低著頭躲在XXL號的爸背後。直到方才還鬧哄哄的喪家，瞬間氣氛就變得很像一回事了。大姑姑從後面摟著阿嬤哭了起來。沒錯，就是淚水多、笑容多、飯也吃得多的大姑姑。阿嬤扭動了一下身體，接著把電視音量調大聲。大概是因為大姑姑在旁邊哭得唏哩嘩啦，所以聽不清楚電視的聲音吧。

 

我？我嘛，反正阿嬤一個人吃飯，還是兩個人吃飯，那是大人要擔心的問題。夜空上繁星點點，夜風徐徐吹拂，睏意也朝我襲來……。仔細想想，整場告別式下來都沒睡好。

 

堂姊和嫂嫂在樓上的房間睡覺。我在旁邊躺下，聽見了鳥鳴聲。那鳥兒是貓頭鷹呢？還是角鴞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我做了幾個天馬行空的夢。接到訃聞之後，來到鄉下的第一天，我看著躺在內室的阿公，想著「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具屍體啊」，接著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才死了多久，就把阿公稱為屍體，太冷血無情了吧」，於是暗自反省的夢。棺材入土之後，按著吩咐撒下第一把泥土時，「原來阿公真的死了啊」，突然有了真實感而落淚的夢。如同一頭牛放聲大哭的爸，突然「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後頸，捕抓蚊子的夢；把櫛瓜葉包飯一口塞進嘴裏的阿嬤，冷不防地說了一句「兩升黑豆，兩斗糯米」的夢。換了場景之後，我在河邊胡亂脫掉了衣服，跳進河裏的夢。在夢中，我還會擔心「要是被人撞見就糟了」，不知是不是因為聽見了水聲，更想要小便了……。我心想「反正是天然的抽水馬桶嘛，又不會怎樣」，正打算解放的那一刻，我醒了。

 

從後門溜入的陽光照到了房間的正中央。因為流了汗，後頸黏答答的。「嗡～～」我聽見了冰箱運轉的聲音。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尿急，我先去了廁所。我解著小便，突然領悟了一件事。我的天啊，我聽見了冰箱運轉的聲音。這裏有接近二十個人七嘴八舌地講個沒完，就連電話聲都聽不見了，怎麼會聽見冰箱的聲音……

 

家裏如同寺廟般安靜無聲。我逐一確認了每個房間，空無一人。

 

我還跑到外頭院子看了一下。沒有車子，一台也沒有！

 

「總算起床囉。」

 

庭院的前面，洪艱辛女士正在白菜園伸懶腰。

 

日正當中，影子躲藏在腳底下。乍看之下雖像隻西伯利亞的哈士奇，但仔細一看，只是一隻鄉下笨狗「小白」，趴在柿樹短短的陰影下，晃動了兩次尾巴，就像是在表達「以後咱們好好相處唄」。

 

眼前天旋地轉，我感到一陣暈眩，回到了房間，只覺得眼前有金星轉來轉去。這不是因為我突然直視陽光造成的，我敢發誓，是因為受到了精神上的打擊。電話旁邊有一張紙條，還是撕下月曆之後做成的一張超沒誠意的便條紙。

 

「無栒啊，就拜託妳暫時陪一下阿嬤了。」

 

旁邊有十張面值為五萬圓的鈔票。真正叫人生氣的，是「就拜託妳暫時陪一下阿嬤了」後面加的兩顆愛心！加什麼愛心啊！把女兒丟在層巒疊嶂的山村，還畫什麼愛心啊？爸！

 

啊！這就是我遭到流放的始末。我並不想提父母及兄弟姊妹怕吵醒我而躡手躡腳逃跑的事。都要怪我自己，二十名的龐大部隊都撤退了，我卻依然熟睡不醒。要是照平時一樣十點起床的話……不，如果最後一刻，洪艱辛女士在分兩升豆子、兩斗糯米時能夠醒來，該死，假如我不是重考生的話，啊，就到此為止吧。要是再這麼追溯回去，我就得連中學沒好好念書，導致我沒一次就考上大學的事都要後悔了。在這之前，如果我是兒子的話，還會碰到這種事嗎？感覺其中還包括了我生為女兒身的罪。如果是這樣，起初受桓雄所欺騙，猛將艾草與大蒜塞入嘴裏，一心想變成人類的熊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算了，都是我的錯。我只能一邊握拳敲擊胸口，一邊說：「是我做錯了，都是我早上貪睡所犯下的錯。」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畫愛心啊，還畫兩顆是怎麼回事？即使過了三天，只要想到那愛心，我的鼻孔就像要噴出火來。

 

 

大家都懂的。如果早起的話，一天就會變得無比漫長。早起的鳥兒或許有蟲吃，但早起的姜無栒閒閒沒事做。我雖然起得晚，但白天並不睡午覺。洪艱辛女士吃完午飯之後，就一定要跑去睡個午覺。自己都這樣了，還說我好吃懶做。

 

今天一整天又該做什麼好呢？昨天太無聊了，所以下午五點左右，我就牽著小白出去散步。因為是在蔭涼處，走起來很舒服。既可以運動，又能打發時間，在這段流放期間內，每天這樣過似乎也不賴。不知是不是初次嚐到散步的滋味，小白這傢伙蹦蹦跳跳的，高興得要命。真不曉得是我牽著牠在走，還是我被牠牽著走，總之在田裏工作的人全朝我們行注目禮。他們停下手邊的工作，集體觀賞起來。步行了十分鐘左右，走到了三岔口。

 

說起三岔口，是豆旺里最繁華熱鬧的地段，也是設有公車站牌之處。公車一小時只有一班，由此可知它的駕到有多珍貴。三岔口的三個角落分別是活動中心、沒有大門的藍屋頂建築，以及絕對不可能復興的復興超市。如果有人好奇麻雀般大小的商店長什麼樣子，就請參考復興超市。

 

總而言之，復興超市的老闆是個遠超過D罩杯的豐腴老太太，但是即使她沒穿胸罩，卻又一點也不色情。或許是因為肚腩和胸部一樣突出的緣故？總之豐腴老太太坐在復興超市前面的沙發上，猛盯著牽著小白的我瞧，甚至停下搧扇子的動作。是初次見到來自首爾的小姐嗎？隨便穿個運動服出來就這樣，要是好好梳妝打扮再出門，可就不得了了。我如此想著，豐腴的老太太開口問：

 

「為什麼牽著狗到處跑？」

 

那天晚上，從田裏回來的洪艱辛女士邊洗著腳，邊說：

 

「村裏都傳開了，有一個肖查某牽著狗四處跑。」

 

我的天啊，這文化差異簡直是巴黎人碰上非洲的馬賽人。所以，如果我今天再牽著狗出去散步，說不定有人會檢舉我。

 

大家都懂的。如果無所事事的話，時間就像是烏龜在爬。也就是說，隨便做點什麼事，時間就會健步如飛……。

 

洪艱辛女士在院子裏種下四季豆。因為藤蔓會往上蔓延，所以叫做蔓性四季豆。這麼說起來，過去的人取名字還真單純。既然生下了女娃，那就勉為其難地「罔市」；因為是老么，所以取名為「細漢」。

 

不管怎樣，蔓性四季豆旁事先插了竹子，好讓藤蔓能夠攀爬。看到藤蔓繞著竹子往上爬，就代表捲鬚確實有在成長。很好！我直擊到捲鬚纏繞竹子的現場了。

 

哎喲？話說回來，好像有個人與我做過類似的實驗……。我是指把豌豆拿來交配後，發現顯性與隱性法則的人，好像叫做孟德爾。雖然可能和我打算做的實驗稍有不同，但總之孟德爾那個人，大概也是閒閒沒事做吧。

 

捲鬚也有它的作用嗎？怎麼一動也不動啊？就像知道有人盯著它看，所以才故意靜止不動。不只是捲鬚，整個村子都無聲無息，既沒有人走過，也沒有車子經過，只有風偶爾會搖晃幾下樹枝而已。你問村裏的人都在做什麼？全躲在稻田與豆田裏幹活。如果想確認此事，只要牽著狗出去就知道了，在田裏被曬得黝黑的老人家，會像白鶴一樣，一個個抬起頭來。

 

我分心了一會，感覺捲鬚似乎微微地彎曲了。

 

流放的第一天，我打了一通抗議電話，是我充滿慈愛的母親接的。

 

「考生？妳嗎？以下雨為藉口，不去補習班；說心情低落，不去補習班的妳？不管是平日播的迷你劇或週末電視劇，沒有錯過任何一齣戲的妳？妳就是個遊手好閒的無業遊民，懂嗎？別妨礙武錫念書，等我們帶妳回來之前，老實待著。」

 

其實，這次已經是第二次被丟在鄉下了。第一次是在我六歲時的夏天。我不記得當時的事情，而是後來聽說的。和我差三歲的弟弟武錫，一生下來心臟就破了個洞，需要動手術將洞補起來，但六歲的姊姊很讓人費神，因此成了被丟去鄉下的契機。當時，爸媽也是趁我睡覺時逃跑的。

 

該不會我無法早起的原因，是源自於當時的心理陰影？害怕睡醒之後發現自己被拋棄，所以乾脆就不打算起床？

 

我是隨口說的。根據洪艱辛女士的證詞，我也只痛哭流涕一下下而已。

 

「妳每天在村子內跑來跑去，吃飯的時候就要去外頭找妳。」

 

聽說六歲的姜無栒展現了超強的適應力。到山中、田野間趴趴走，跑去抓蜻蜓、摘芒草的花穗來吃，曬得皮膚一身黑，最後還脫皮了。

 

「小時候啊，妳的屁股怎麼也不肯黏在地板上，不知道現在為什麼變這副德性。」

 

洪艱辛女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說不定當時耗了太多能量，所以現在沒電了。

 

觀察蔓性四季豆的捲鬚就此中斷。因為手臂發麻，無法再進行下去了。如果硬要發表中途實驗結果，我只能說，真的太無聊了，果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孟德爾。孟德爾終歸是孟德爾，姜無栒也終究是姜無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