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般的一生──岡本加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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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茹（淡江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副教授）

「源泉之女」、「觀世音菩薩」、「生命之女」。    －－岡本一平

岡本加乃子（一八八九－一九三九，享年五十歲）是日本近代女性文學代表作家之一。對家父長制思想濃厚的時代或是社會來說，無論是岡本加乃子現實經營的「家庭」生活或是她所描繪的都會女性等等，都提供了不同的思維角度來省思屬於個人或是家庭的「親密關係」。「女」性所扮演的女兒、妻子、母親等社會角色，遠比社會規範制定的型態更多元。岡本加乃子透過實際的人生與寫作，訴說著追求「豐富的生命力」的力量，以及如何追求嚮往「崇高生命」的人生。

岡本加乃子本名かの「加乃」，出生於一八八九（明治二十二）年三月的岡本加乃子是日本神奈川縣橘樹郡高津村（現川崎市高津區）富豪商人大貫家的長女。年幼因為體弱多病，所以從小離開父母由奶媽扶養長大。在奶媽的教養之下，乃加子從孩提時開始接觸文學，例如閱讀《源氏物語》，學習漢文、短歌等。當時大戶人家要求女性應具備的插花、茶道、女紅、烹飪等才藝，對加乃子來說既不擅長也不感興趣，這讓她常被重視門面的親戚們數落。加乃子雙親對自己女兒有相當的理解力與包容力。

面對親戚們的數落，加乃子母親會說：「自己孩子喜歡學其他的學問，她所彈出來的琴色相當與眾不同，還有著難能可貴的純真率直個性」（「難以忘懷的母親的話」）等。對女兒有相當理解力與包容力的這對父母只盼女兒能教琴平淡過日，也未曾要她進入婚姻。兄長大貫晶川是啟發加乃子文學創作之路的關鍵人物之一，因晶川的關係，當時著名文人，例如谷崎潤一郎等人常在大貫家進出。加乃子就讀跡見女學校時就開始投稿文藝雜誌、報紙，即便評價欠佳，但依然持續寫作投稿。透過與女性短歌歌人與謝野晶子的交流，加乃子也開始在與謝野夫婦創辦的短歌雜誌《明星》、《スバル》（《昴》）等雜誌發表新體詩或是短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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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婿岡本一平年長加乃子兩歲，在北海道函館出生，三歲時全家移居東京，七歲時開始學習狩野派的日本畫，一平於大手町商工中學畢業後進入到日本畫家武內桂舟門下學畫，一九一〇（明治四十三）年從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畢業。與加乃子相遇時，一平是沉浸在藝術世界的美男子畫家，拒絕父親強制安排的工作，一心嚮往藝術之路。從朋友那裡耳聞，有位文學少女同時有三個畫家在追求時，向來遊走異性間的一平燃起挑戰之心。原本抱著都會瀟灑男孩絕不可能迷戀上鄉下土包子女學生想法的他，無法料及自己在第二次與加乃子見面時就敞開心房落淚，在身旁措手不及、一頭霧水的加乃子也伴隨而泣。兩人相遇時正值日本瀰漫自然主義風潮，將「性」或是不為人知的隱私等被普遍認為要關起門來談的個人私事攤在陽光下的創作蔚為時代風潮。

加乃子對一平提到，自己只想彈琴過日子，兩人像朋友般地柏拉圖式交往就好。這番話讓一平更堅決要終生愛惜這名純真傻里傻氣的女孩，並娶之為妻，讓原本的花蕊絢麗燦爛地綻開。兩人在一九一〇年一平美術大學畢業那年完婚。一九二〇年代，一平設置「一平塾」，培養出近藤日出造、杉浦幸雄、清水崑、矢崎茂等人，這些門生們於一九三二（昭和七）年結成「新漫畫派集團」後，一平便從漫畫界引退。夏目漱石曾表示，一般畫家看到題材立刻動筆，但一平作品一定會附有解說文章且內容引人入勝，有時令人覺得文章勝於畫作。一平與文學界的交流還有擅長寫作的能力，讓他能在加乃子的生命與創作生涯中維持亦師益友的「家庭」關係（與一平間的關係，乃加子對「夫婦」這詞抱有另外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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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婆媳問題讓兩人搬離一平家，一九一一（明治四四）年二月長男太郎誕生後，一家人移居到青山畫廊附近的二樓。一九一二（大正元）年透過夏目漱石介紹，一平為連載在《朝日新聞》的夏目小說《それから》（《以後》）進行插畫，之後諷刺漫畫也備受好評，但他豪放不羈的個性將所有收入揮霍而盡也讓夫婦關係逐漸遠離。乃加子甚至曾因為餓昏過頭而恍惚地跟太郎說，有機會我倆同遊巴黎，坐在馬車上遊覽香榭大道。一九一四（大正三）年，長期窮困的生活再加上長年支持自己文學志向的兄長、母親相繼去世，大貫家破產等，加乃子在長女出生後曾一度因為過度精神衰弱而住院療養。到處揮霍放蕩的一平在太郎之後的孩子們相繼夭折後，開始意識到家庭重要性，但卻已無法挽回原有的家庭生活。一平讓愛戀加乃子的早稻田大學學生堀切茂雄搬進家中共同生活，乃加子「多情女」的生活就此展開，加乃子曾產下堀切之子卻不幸夭折，兩人維持七年的關係結束後，加乃子再交往的醫師也住進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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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放蕩生活與孩子相繼去世的經驗後，一平與加乃子開始將心靈寄託於宗教，《歎異抄》開啟了兩人鑽研各派佛教來探索獨自的生命哲學之門。乃加子在第二本歌集《愛のなやみ》（《愛的煩惱》，一九一八）出版後約十多年的時間，以佛教思想家、歌人等身分活躍於宗教、文藝界，宗教相關著作有《散華抄》（《散華抄》，一九二九）、《観音経 付法華経》（《觀音經 附法華經》，一九三四）、《仏教讀本》（《佛教讀本》，一九三四）等。這時期乃加子也開始進行戲曲與小說創作。在第三本歌集《浴身》（一九二五）、第四本歌集《我が最終歌集》（《我的最終歌集》，一九二九）發表後，正式走向小說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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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昭和四）年十二月岡本全家實現同遊歐洲的願望，這是一平送給嚮往巴黎的加乃子的禮物，同時也是要讓滿十八歲的太郎在藝術之都展開求學之旅。旅程後加乃子獨自旅居倫敦、柏林等，一九三二年經由美國回到日本。這段期間她也接受佛教演說的邀約或是發表佛教作品等。一九三六（昭和十一）年加乃子發表以描寫芥川龍之介為主題的小說〈鶴は病みつき〉（〈病鶴〉，一九三六）後正式進入文壇。大正末年，乃加子因緣際會之下認識川端康成並開始接受寫作指導，芥川是透過川端介紹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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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描述母親對兒子思念情懷的〈母子敍情〉發表後大受好評，此後在為期不算長的人生裡，加乃子陸陸續續發表代表作，例如〈花は勁し〉（〈花勁〉）、〈過去世〉、〈金魚撩亂〉（以上皆為一九三七年）等。描寫老藝妓與渴望成為富豪發明家的年輕男子兩人情事的加乃子名作〈老妓抄〉（一九三八）、〈家靈〉（一九三九）也發表在這個時期。這些作品透過不同年齡、階層女性的戀愛來描寫職業婦女在身為女兒、妻子、母親、戀人等的各種處境與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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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乃子於一九三八年腦溢血臥病，一平與當時同居人新田龜三雖然盡心看護但未能勝天，二月十八日加乃子在東京帝國大學附屬醫院小石川分院永眠。遺稿〈河明り〉（〈明亮的河〉，一九三九）、〈生々流転〉（〈生生流轉〉，一九三九）、〈女体開顕〉（一九四〇）等之後陸續問世。加乃子文藝路上的益友也是心靈寄託的一平，兩年後再婚育有四子，一九四八年去世。一九七四至一九七八年《岡本かの子全集》（《岡本加乃子全集》，共十五冊、補卷一冊、別卷二冊）由冬樹社發行，ちくま文庫（筑摩文庫）也於一九九四年出版《岡本かの子全集》（《岡本加乃子全集》，共十二冊）。關於加乃子的生平也可參照一平與太郎共同著作的《岡本かの子の世界》（《岡本加乃子的世界》，一九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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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本太郎（一九一一－一九九六，享壽八十四歲）是促成母子私小說誕生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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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阪地標之一的「太陽塔」，是一九七〇年在大阪舉辦萬國博覽會時所建造的象徵性建築，在博覽會結束後也被列為永久保存的對象。「太陽塔」作者岡本太郎是加乃子之子，身為藝術家的太郎曾經兩次接受由法國政府頒發的「藝術文化勳章」。與「太陽塔」同樣被認為是太郎最高傑作之一的作品，還包含描寫原子彈爆開瞬間的「明日之神話」。這幅作品是受到旅居日本的墨西哥實業家的委託，要放置在墨西哥城內飯店的壁畫，飯店最後未能完工，在飯店所有權陸陸續續地轉手之下，作品曾一度不知去向。二〇〇三年這幅作品在墨西哥被發現時損傷嚴重，經過修復工程後，二〇〇六年七月首次開放參觀，據說五十天之內湧進二百萬人入場觀看。從二〇〇八年開始，在東京都的京王井之頭線澀谷站轉乘JR涉谷站的連結通道上可以看到這幅作品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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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閱讀德國哲學家亞瑟・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的太郎很早就開始與父親探討哲學、藝術等議題。加乃子在「多情女」的生活中，每當遇到感情煩惱也會向太郎傾訴。在相處自然、彼此不隱藏的家庭環境中成長的太郎，就學後對於凡事按照規矩、一板一眼的校園生活備感格格不入，小學一年級就轉學四次。在太郎對孩提時的母親的回憶裡，有則被廣為人知的故事。他提到年幼時母親總是坐在面向庭院的書桌前寫東西，自己無論再如何大吵大鬧大叫，母親也一概不理，當他試著爬到媽媽背上時，加乃子會反過來用背嬰袋將太郎綑起來或是綁在桌子上，此時光著身子像是小狗般的太郎趴在地上遙望著母親的背影。太郎出生後的隔年，加乃子首部歌集《かろきねたみ》（《輕妒》，一九一二）問世，這時期加乃子正全心全意地沉浸在短歌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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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乃子回國後，對於遠在他鄉的兒子的思戀逐日加深，這份情感在構成加乃子全身元素的純真自然個性下大大綻放而出。與太郎之間來往的書信在一平協助下，更是開啟了加乃子的作家之路。在〈寫給巴黎的兒子〉、〈寫給一平〉等作品當中，都可以看到加乃子透過將母愛與異性愛融合的方式，來描寫一對藝術家母子最後如何接受彼此皆為獨立個體，以及成為獨當一面的藝術家。

外二子橋附近的「岡本加乃子文學碑“誇り”（傲）」是由川崎市等日本全國加乃子文學愛好者所集資建立。石碑上刻有「この誇りを亡き一平と共にかの子に捧ぐ　太郎」（將這榮耀獻給一平與加乃子  太郎），一旁有著出自於《老妓抄》的詩句：「としとしにわが悲しみは深くしていよよ華やぐいのちなりけり」（一點一滴地／將我那感傷情懷／逐漸地加深／愈來愈絢爛光麗／我生命的累積）。這句話被認為象徵了加乃子晚年的情懷。東急田園都市線「二子新地」車站下車走路三分鐘即可見到岡本加乃子文學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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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目前位於東京都青山的岡本太郎紀念館是一平留下來的建築。原東京都青山高樹町三番地的房屋，燒燬於戰火中。太郎在這棟建築中生活了五十年，紀念館中設有「母之塔」以紀念加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