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先驅——國木田獨步
歿後一百一十週年紀念版
大自然與庶民,是獨步文學的兩大主題
深入山林海岸的詩情眼光
穿梭在庶民巷弄間的憐憫低吟
由大自然而放眼人間事
引領明治文學新潮流
【重點介紹】
國木田獨步一生在城市與山林間來來去去,這使得大自然與庶民人間像成為他寫作的兩大主題,風格深受俄國寫實主義作家屠格涅夫,以及英國湖畔詩人華滋華斯影響,並且在作品中始終表達他對自然風物的喜愛。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可以得到無比的自由、逍遙,也能療癒現實人世的困頓和苦楚,獨步對於大自然的壯美與永恆的讚嘆,不只是私語,而是具有普遍性的至理。
儘管國木田獨步的人生很短暫,寫作卻讓他不朽。他為明治時代被社會所拋擲的小人物發聲,揭露社會底層的陰暗面,表達對人的尊重和關懷,他在《病床錄》中說:「余之小說唯真實而已,豈有他哉?」顯示責無旁貸的意志,使他的小說在浪漫情懷之外,也充滿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色彩。
本書收錄享譽日本文壇的國木田獨步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包括著名散文與短篇小說。其中〈武藏野〉、〈夜間赤坂〉皆為與東京有關的敍景名篇,一寫山林,一寫夜色,呈現豐富多元的風貌。〈難忘之人〉、〈牛肉和馬鈴薯〉分別聚焦於旅店和俱樂部的對話,引領出對自然與人文、現實與理想的多方探索。〈春鳥〉和〈畫的悲哀〉皆以少年為題材,描繪發生在自然景觀裡的少年生活和心境。〈窮死〉和〈竹柵門〉則刻畫與自然相對的現實人生,對勞苦貧困的民眾寄予同情。
〈武藏野〉
──詩情滿載的自然觀察筆記,日本國民必讀名篇!
〈夜間赤坂〉
──東京赤坂夜間剪影,宛如一幅昭和庶民風情畫。
〈難忘之人〉
──川流交錯的人物像,獨特美意識的極致展現。
〈牛肉與馬鈴薯〉
──要追求理想?還是現實?一道知識分子的永恆難題。
〈春鳥〉
──描繪城山下癡傻少年的自由靈魂,面對生死的無盡提問。
〈畫的悲哀〉
──連台灣教科書都收錄,青澀友情的美好與失落,少年小說必讀經典。
〈窮死〉
──一則臥軌事件,直面階級悲劇的寫實傑作。
〈竹柵門〉
──極致刻畫人性弱點的社會批判之作。
【本書特色】
◎重量級文人評論【開拓一個文學新時代的自然主義先驅──話說國木田獨步】
◎生平小傳與年譜【踩過落葉而來的獨步吟客──國木田獨步小傳與重要著作年表】
◎跟著手繪地圖進行一場九州.佐伯散策【漫步城山,尋找文豪的原點──國木田獨步文學散步】
【專文導讀】
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連文萍
【誠摯推薦】
元智大學應用外語學系副教授.廖秀娟
資深日文譯者.楊明綺
【歷來文人眼中的國木田獨步】
獨步生活在武藏野的氣息裡,記錄下武藏野時刻的變化,精細觀察自然的模樣,這樣的寫作態度早已開拓並樹立了他作為新型態作家的獨特性。當你閱讀〈武藏野〉時,無論從哪個段落開始,都能夠捕捉到屬於自己的武藏野自然風光,為自己的新生活寫下註腳。──小說家 德田秋聲
國木田獨步不隨時代的洪流載沉,而是站在更為孤高的立場宏觀人生,從最幽暗隱微處發覺並寫下那些令人「難忘之人」,這是時代無法將他佔為己有的證明。換句話說,他憑藉著一己之力,開創了一個新的文學時代。──民俗學者 柳田國男
因為有敏銳的頭腦,他不能不看地,而又因有柔和的心臟,他無法不看天。自然主義作家們都在努力向前邁步,然而,唯有國木田獨步卻時而飛上天空。──小說家 芥川龍之介
作為短篇小說家,獨步在明治文壇裡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即使表面上看不出他文字的深度與強度,但讀來靈巧流暢,任何時候翻開他的書,對讀者來說都能夠感到愉快。──小說家 正宗白鳥
國木田獨步(くにきだ どっぽ)
1871年8月30日─1908年6月23日
日本小說家、詩人、編輯者。一九七一年(明治四年)出生於千葉縣銚子。東京專門學校(現早稻田大學)英語普通科肄業,在校期間喜讀英國浪漫主義湖畔詩人華滋華斯、屠格涅夫、卡萊爾等文學名家作品,風格深受影響。離校後一度回鄉興辦英語學堂,也曾前往九州佐伯鄉間擔任教職。創立「獨步社」以作者、記者和編輯等身分活躍文壇。代表作有〈武藏野〉、〈春鳥〉等融自然與生死哲思之作,晚年寫作〈窮死〉、〈竹柵門〉刻畫底層勞動者的生命悲劇。一九○八年逝於結核病,享年三十七歲。
譯者:
侯詠馨
輔仁大學日本語文學系畢業。誤打誤撞走上譯者之路,才發現這是自己追求的人生。喜歡透過翻譯看見不同的世界。現為專職譯者。譯作有《〔新譯〕文學鬼才芥川龍之介悟覺人性》、《〔新譯〕墮落教主坂口安吾唯有求生存》、《〔新譯〕泉鏡花的逢魔時刻》、《〔新譯〕堀辰雄的孤獨日常》、《〔新譯〕夏目漱石:英倫見學之後》等。
*開拓一個文學新時代的自然主義先驅──話說國木田獨步
*踩過落葉而來的獨步吟客──國木田獨步小傳與重要著作年表
*導讀:自然之子——國木田獨步的小說與心靈世界/連文萍(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武藏野
夜間赤坂
難忘之人
牛肉與馬鈴薯
春鳥
畫的悲哀
窮死
竹柵門
*漫步城山,尋找文豪的原點──國木田獨步文學散步
*本書原文版本
自然之子──國木田獨步的小說與心靈世界
連文萍(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自由存於山林」,是日本明治時代作家國木田獨步(一八七一~一九〇八)的著名詩句,今天刻在日本三鷹火車站旁的文學碑,讓人無限緬懷。國木田獨步以寫作短篇小說及詩歌知名,深受屠格涅夫、華滋華斯等作家的影響,以浪漫的眼光看待山林,認為大自然充滿詩趣,可以得到無比的自由,又將自然與人世連結,對人生多有領悟,他在《誠實日記》曾說:「我是自然之子,自然是我唯一的書籍和朋友」,所以他的作品滿是對大自然的禮讚,後期之作則深具寫實精神,對庶民生活多所關懷與描摹,被譽為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先驅。
國木田獨步的作品很早就被翻譯成中文,魯迅、周作人兄弟曾予選譯,收入《現代日本小說集》,夏丏尊翻譯了《國木田獨步集》,郁達夫亦選譯收入《達夫所譯短篇集》。近年來,由於台灣的國中國文課本收錄名作〈畫的悲哀〉,他也成為台灣學子親近日本文學的橋樑。
國木田獨步,本名國木田哲夫,出生於千葉縣,父親是下級法官,母親曾為女傭。他出生時,父親已有家室,母親則為離婚的婦人。直到他四歲,父親才結束婚姻,接母子一起生活。隨著父親工作的調度,他輾轉居住山口、廣島、岩國等地,這些地方風光明媚,滋養其浪漫又理想化的人格。但他也很早就展現強烈的批判意識,曾因不滿學制改革,而自山口中學休學。
少年時期的國木田獨步非常仰慕吉田松陰,吉田松陰是德川幕府末期的尊王論者,認為天皇最尊,幕府只是臣民。他希望自己能像吉田松陰一樣,在政治舞台上出人頭地,於是在一八八七年前往東京,進入私立法律學校就讀,其後考入東京專門學校(今早稻田大學的前身)學習英語,但因參與英語政治科改革事件,遭到退學,因而回到山口縣。次年即模仿吉田松陰開設的「松下塾」,開設「波野英學塾」,教授英文、數學及作文。
一八九二年,他再次前往東京,此時已揚棄想要出人頭地的單純想法,擔任自由黨機關雜誌的記者,多方探索人生。一八九三年則在佐伯的學校教書,喜愛閱讀屠格涅夫、華滋華斯、莫泊桑、愛默生等作家的作品,深受啟迪。一八九四年甲午戰爭爆發,他擔任隨軍記者,在報上發表《愛弟通訊》,獲得好評。次年回到東京,因為熱中基督教論述,結識佐佐城信子,兩人一見鍾情,但遭到女方母親反對,導致他痛苦得想移居北海道墾荒。後來經好友協助,終於獲允結婚,未料不到半年,新婚妻竟不告而別。
失敗的婚姻,讓他反省漂泊的過往,以寫詩抒懷,逐漸累積文名。他的代表作則是一八九八年發表的〈武藏野〉,武藏野是古老的地名,範圍很大,包括澀谷、中野等地,遍佈落葉林,但到明治時代已多有改變。國木田獨步很想知道武藏野到底是變成什麼樣子,因此試著住在澀谷的小茅舍,從秋天到冬天,把看到的、感覺到的事物寫下來。全文的文字意象如詩如畫,不僅令人嚮往,也引導日本人在頌讚松林的長青不凋之外,學習欣賞落葉林之美。
國木田獨步熱愛自然,認為人要與自然融合,才能自由而逍遙,所以〈武藏野〉除了記述山林、溪谷、雲霧、山風等美麗景觀,也寫入許多庶民悠閒自在的生活片段,茶水店、連簷屋舍、犬影、雞啼、年輕人的話題與歌聲,各有情趣。又有一篇〈難忘之人〉,在渲染描繪海面、島嶼、森林、海岸之後,方才寫入撿拾者的身影;在阿蘇山景、月光的襯托之下,唱著歌的馬車夫令人目不轉睛;在朝陽閃耀、市聲鼎沸中,有著琵琶僧如清泉般的彈奏。他們所以令人難忘,就在於人與自然的和諧交融,在蒼茫遼闊風景的襯托之下,庸碌的人事也盡顯單純而美好,可以見出國木田獨步與眾不同的浪漫情懷。
一八九九年,國木田獨步與榎木治子結婚。婚後他擔任過記者、編輯,也曾在一九〇一年因自由黨人兼政論家星亨的提攜而投身政界,但因星亨遭到暗殺而作罷。家計的困窘,前途的多阻,政局的不安,讓他有志難伸,只得積極投入寫作。此時期所寫〈牛肉與馬鈴薯〉,透過明治俱樂部中七位紳士的對話,呈現當代知識分子在現實與理想間的抉擇、搖擺。留在都市求生,啃著牛排,可能落得腦滿腸肥、心靈麻痺而不自知,如果到北海道墾荒,可以尋求自由的天地,但與自然搏鬥,只啃食馬鈴薯,卻是痛苦難耐,人究竟所為何來?人生的意義到底何在呢?本文可謂自我心理的投射,也反映了時代人心的徬徨和苦悶。
另一篇〈夜間赤坂〉,透過幾個夜晚的剪影,由不同角度呈現庶民的生活情貌。赤坂是東京的鄉間,漫步其中,山王台的月色與樹影、春風的撩撥、山下華麗的燈火,令人心醉神迷。祭典的夜晚,有人潮、月色、燈籠、手風琴和歌聲,站得遠遠的欣賞,猶如看幻燈片。有一晚發生馬伕吵架殺人事件,引發小小的騷動,也被細膩的記寫。本文所記錄的赤坂並不出奇,而是以大自然和夜色為背景,展示形形色色的人生,給予如詩一般的詠嘆。
國木田獨步寫有多篇以少年為主角的小說,〈春鳥〉和〈畫的悲哀〉為其中著名之作。〈春鳥〉描述來自都市的年輕老師,在城山的古老城牆上看書,與白癡少年六藏相遇。六藏的癡傻,造成學習困難,也常被同學嘲弄,因而停學在家,但他在大自然中卻是自在而快樂。老師受託教導他,並產生了深切同情,未料六藏最終竟墜落於城山石牆之下。老師推想六藏一定是想模仿鳥兒的飛翔,所以一躍而下,他的靈魂回到大自然的懷抱,將從此得到自由。本文透過六藏的死亡,表達對生而不幸者的悲憫,也揭示大自然的包容與對人心的撫慰,具有浪漫色彩。
〈畫的悲哀〉描述成績優異、熱愛繪畫的少年岡本,總與人爭勝,同校的志村,成績雖不出色,然個性溫順、人緣好,又擅長繪畫,成為他敵視的對象。在學校的展覽會中,岡本精心描繪的鉛筆畫,被志村的粉彩畫比下去,令他非常痛苦,但他並未氣餒,反而產生堅強鬥志,也要嘗試粉彩畫。奇妙的是,兩人不約而同來到河岸寫生,自然美景撫慰了心靈,他們竟然成為惺惺相惜的好友。其後岡本到東京遊學多年,直到重回故鄉,才得知志村早在十七歲時已經病死。志村的死,讓岡本震驚悲傷,卻也一下子成熟,了解人生的無常,有生就有死,領悟「黑暗之中也有歡愉,明亮之中也有悲傷」。全文帶出挫折與重生、衝突與和解等多重思索,也揭示和諧友好才是最珍貴的情誼,而人生的短暫,對照大自然的壯美、天地的永恆,更令人深深感慨。由本文可看出國木田獨步不僅是描繪自然風物的高手,也善於細膩描摹人物的心境變化。
國木田獨步勤於寫作,生活卻依舊困頓。一九〇六年他創立出版社「獨步社」,但不擅經營,加上身體欠佳又過度勞累,次年即宣告破產。一九〇八年因肺結核病症惡化而去世,享年僅三十七歲。他在病中仍創作不輟,所作《病床錄》,於《日本新聞》連載,受到讀者的關切,也發表多篇小說,其中〈窮死〉和〈竹柵門〉可謂晚年的代表作。
〈窮死〉描述發生在九段坂簡陋餐館的故事,三十歲左右年紀、打零工為生的文公,身患重病,無處可去,流落到餐館,搬運工們溫情以待,其後獲得同樣窮困的弁公父子同情,得以借住一宿。但第二天弁公的老爹因為挖溝翻土,土塊打到一位「服裝很氣派」的人力車伕腳踝,被怒斥為「白癡」,老爹怒吼「搬運工也是人,才不是白癡」,二人扭打,老爹終究難敵車伕,被推落深溝致死。文公不得不離開弁公的家,兩天以後,因為走投無路而臥軌自殺。全文呈現日本經歷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之後,社會底層人們面對貧窮的步步進逼,以及其他階層的鄙視踐踏,難以自處的情狀,雖有同是淪落人的少許互助,但大家都窮,遲早會「窮困而死」,所以文公最終不是死於病魔,而是死於社會的冷酷無情,這是當時窮人的共同命運。
〈竹柵門〉從不同角度寫出戰後窮人的悲劇。在東京郊外,住著事務所職員大庭真藏一家,他們生活寬裕,還雇用女傭阿德。隔鄰住著園丁磯吉和老婆阿源,他們生活貧苦,住所簡陋,因為沒有水源,只得拜託大庭家給予井水共用,又為了方便汲水,央求在兩家樹籬笆之間開了竹柵門。阿德為主人盡忠,始終對園丁夫婦不信任,認為開了竹便門就可能引入小偷。戰爭之後物價飛漲,隨著時序入冬,取暖做飯的木炭價錢漲得很兇,「簡直就像用炭爐燒錢」。磯吉雖辛勞幹活,卻遭刁難剝削,一直借支度日。阿源因無碳取暖做飯,不得以藉汲水之便,偷取大庭家的幾塊碳,但她受不了良心譴責,忍不住向磯吉抱怨生活悲慘、難以為繼,沒想到磯吉在走投無路之下,居然竊取商店的一袋炭俵。阿源在阿德譏諷和自我譴責之下,竟以那袋炭俵當踩腳凳,在屋中懸樑自盡,結束悲慘的人生。
本文藉由木碳傳達窮困民眾的求生困境,題材具有深意。木碳是冬季的民生必需品,買不起木碳,意味著面臨凍死或餓死的危機,因此帶給阿源不安和恐懼,逼使她淪為竊賊。但她「早己習慣貧窮,卻不習慣偷竊」,仍希望大庭家沒有發覺,以維持一點自尊,直到發現賴為支柱的丈夫竟也偷竊,自己偷碳之事亦敗露,終由羞慚而萬念俱灰。國木田獨步為明治時代被社會所拋擲的小人物發聲,揭露社會底層的陰暗面,表達對人的尊重和關懷,他在《病床錄》中說:「余之小說唯真實而已,豈有他哉?」顯示責無旁貸的意志,使他的小說在浪漫情懷之外,也充滿悲天憫人的人道主義色彩。
本書收錄國木田獨步不同時期的代表作,其中〈武藏野〉、〈夜間赤坂〉皆為與東京有關的敍景名篇,一寫山林,一寫夜色,呈現豐富多元的風貌。〈難忘之人〉、〈牛肉和馬鈴薯〉分別聚焦於旅店和俱樂部的對話,引領出對自然與人文、現實與理想的多方探索。〈春鳥〉和〈畫的悲哀〉皆以少年為題材,描繪發生在自然景觀裡的少年生活和心境。〈窮死〉和〈竹柵門〉則刻畫與自然相對的現實人生,對勞苦貧困的民眾寄予同情。
國木田獨步自許為自然之子,在作品中讚嘆大自然的壯美與永恆,告訴人們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可以得到無比的自由、逍遙,也能療癒現實人世的困頓和苦楚,他的讚嘆不只是私語,而是具有普遍性的至理。由大自然而放眼人間事,他以嚴正敬慎的態度、親切有味的筆調,深入山林、海岸、巷弄、民家,捕捉庶民的生活氣息,傾聽各種各樣的聲響,說出他們的人生故事,使之超越時間、空間的侷限,讓後世的人能夠回望過往,也能得到啟示,前瞻未來。國木田獨步的人生很短暫,寫作則讓他不朽。現在,就讓我們一起跟著這位自然之子,一起去親近大自然、觀看人間事。
夜間赤坂
各位經常要我聊聊東京的夜晚,好,那就來說吧。不過我主要住在赤坂區,只能說說我在赤坂區當地的見聞。
首先,伯母們總認為東京是非常熱鬧的地方,想必你們是用自己的眼睛,塑造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了,到了當地一瞧,你們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跟你們的想像差太多了。俗語說:「熱鬧之處也有鄉下。」赤坂就是東京的鄉下。東京有好幾處這樣的鄉下,伯母們想像的那種如畫一般的地方,在東京十五區之中,也不多見。
其中,赤坂更是荒涼的地方,住在下町,也就是京橋及日本橋的人,甚至覺得這裡住著狐狸與貍貓。實際上,這裡還真的有幾處狐狸出沒的地方。
入夜之後,赤坂的鬧區大概只剩田町、一木町、新町等幾處,剩下的都非常荒涼。
田町附近還是很熱鬧。畢竟這裡是所謂的赤坂藝妓,也就是藝妓在東京市內的一個據點,到了夜裡,田町家家戶戶紅燈綠酒,走在溜池的大馬路上,不管是那家二樓還是這家二樓,都傳來三味線與太鼓的絢麗聲響,或是撥弦聲,裝模作樣的玩樂聲音。假設紳士從下町方向搭乘高級車到溜池的大馬路吧,路寬二十間的平坦馬路上,右邊是溜池,左邊是人家,左右兩旁種了整排櫻樹與柳樹,車子開在中間。這輛人力車的車柄落地之處,想必不用我多說,目前東京的紳士,十之七、八都是這裡的老顧客。
一天夜裡,我在晚間八時許到山王的山上散步,那夜的月兒清亮,萬里無雲,微溫的春風徐徐吹著,撥撩得心都癢癢的,是個使人心醉神迷的夜晚。站在溜池橋上一看,可見葉櫻的黑影,在夜露下閃耀的月影,籠罩溜池的霧氣,往上看則是漆黑又茂密的山王台,都是值得一見的美景。我站在橋上,欣賞了好一會兒,後來我走過橋,這裡是麴町區,不過以地勢來說也可以算是赤坂,赤坂的人都認為山王台在赤坂,我們也可以說山王台是赤坂的公園,來這裡散步的人,大多是赤坂區,或是田町附近的人士。也就是說,我雖然住在赤坂冰川町,卻時常來這裡散步。
大家都知道神社的樹很多,山王台(日枝神社)還有許多需要三人、四人環抱才抱得起來的大樹,鬰鬰蒼蒼,整座山裡,能見到陽光的地方很少,春、夏、秋三季,不少人到這裡的樹蔭下乘涼。不過夜裡可不一樣!入夜之後,幾乎沒幾個比這裡還寂寥的地方,我不知盛夏時分是否如此,在其他季節裡,正常人入夜可不會來爬這座山。
我也很少在夜裡來這座山上散步,那寂寥的程度,如果不曾親眼見識,各位應該很難想像,東京的鎮上竟然有這麼寂寥的地方。漆黑又茂密的樹葉之間,有幾處可見如星的月影,也有陰陰暗暗,像在洞穴裡的地方。
我摸索著走到山上的平地,往北方走,在一張長椅上坐下來,往下俯瞰田町的方向,樹木之間,可見華麗的燈火排成一列,筆直地橫在山下,幾乎可以聽見那些紳士尋歡作樂的聲音。三味線的琴聲清澈。甚至還能聽見吵嚷的笑聲。
山王台又稱作星之丘,原因在於過去從山王台眺望北方高台時,可見農家的點點燈火,宛如星子,故得此名,不過這個說法十分可疑,總之,這座高台命名的時候,是在更早之前,尚未發展成大都會的時候,也許當時曾經如此吧。
我動也不動地在長椅上坐了好一陣子,遠處傳來人聲。有人竊竊私語著,走在黑暗之中,朝我的方向靠近。走近之後,我發現來者是兩名男女。果然,我的猜測沒有錯。兩人沒發現我在場,低聲笑著,小聲交談,偶爾停下腳步,彼此依偎。
我咳了幾聲。這時,兩人的身影從明亮的月光之下現形。只消一眼,我就知道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侶。兩個人都很年輕,也許是即將結婚的伴侶,或是新婚夫妻吧,這個部分我無法推斷。總之。兩人發現我在場之後,有點尷尬。男子故意說:
「這個地方真的只有月夜才能到訪。」
像在說給我聽似地。
女子則撒嬌似地說:
「那樣不會太暗嗎?」
「因為影子特別暗,才能顯得月色更美。」
男子走到黑影中。女子尾隨其後,避開光線。情人無論如何都想規避別人的視線。
我這才想起,山王台的月夜,應該被這些熱戀的同伴佔領光了吧。獨自坐在長椅上發呆的我,頓時覺得十分無聊,就回家去了。
另一個夜晚。我在十時許,從表町散步到一木町,當天不知道是什麼節日,家家戶戶都掛了燈籠,看來光輝燦爛,不過時間也很晚了,還在外面的人少了許多。赤坂最像樣的地區就是一木町的馬路,除了緣日之外,入夜也不太熱鬧,和神田的小川町、牛込的神樂坂、四谷的大通相比,人潮尚不及十分之一。因此,平常到了十點,連商店都打烊了,夏季我不太清楚,和日本橋、京橋、神田、本鄉、下谷、淺草等地區相比,赤坂的夜晚確實早了兩個小時,十一點、十二點在赤坂的大多數地區已經算是深夜了。
不過我出門散步的那晚正好是節日,雖然已經十點,人潮比平常熱鬧多了。我來到一木町與表町那個丁字形的地方,看到理髮店前面聚集了很多人。在人山之中,響起手風琴的聲響,然後傳來嘶啞的歌聲,配合琴聲唱著類似軍歌的歌曲。我站在某戶人家的屋簷下,遠遠地欣賞。
這天晚上也是個月色清明的日子,稍微西斜的月光將表町寬廣馬路的三分之二照得白晰明亮,另外三分之一則在南方人家黑暗的陰影之中,我就站在這道黑影之中,望著對面,彷彿在看幻燈片。
燈籠滴著燭淚,相連成串的紅色圓球同時眨了眨眼,人們仍然興高采烈,打算在這一個小時之中,盡情享受節日的樂趣。黑壓壓的人山緩緩移動,往前後左右移動。手風琴的聲音停了又響,響了又止,荒腔走板的軍歌突然放大音量,下一秒又在笑聲之中消逝。
這時,田町那邊來了一群扛著燈排的小孩,浩浩蕩蕩地走過來,彈手風琴的那群人看了大叫:「萬歲!」並且擠到那群人的中心。於是手風琴的人山往左右分開,年輕人與小孩都縱聲高呼「萬歲!」、「萬歲!」,喊著嘿咻嘿咻,緊密地聚在一起。燈排往前移動,手風琴則亂奏一通。
這時,見附方向來了兩頭馬拉的車,蹄鐵聲音十分驍勇,方才那團人讓到路旁,同時大叫「萬歲!」。馬車是篷車,上面坐著三、四名西方男女。
待馬車經過之後,其中一個西方人不知在想什麼,突然大叫「Hula」,朝後面扔出一團白色的物體。西方人大概喝醉了吧。他扔出來的是花束,大概是從晚宴回家的路上吧。
大家瘋狂地爭奪花束,同時又響起一波萬歲。這時馬車已經往青山的方向,跑了一丁的距離。
沒想到花了這麼多時間,我打道回府。到了仲町一帶,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基本上,住在這一帶的都是官員、教師、銀行等機構的公務人員,或是靠利息維生,游手好閒的人,其他則是開店做生意的人們,過去曾是武家屋敷,入夜之後,只見點點路燈,寂寥得不得了。過了十點之後,大部分的人家都已經入睡,看不到幾戶還亮著燈的人家。
又一個夜晚。我拜訪青山北町的朋友,一直聊到十一時許,我拒絕朋友幫我叫車,奔入夜色之中,外頭一片漆黑,北風咻咻地颳著,是個寒風凜冽的夜晚。赤坂是個東西長,南北窄的土地,回冰川町的路上十分遙遠。我豎起外套的衣領,走在從表町經過東宮御所前方,筆直通往郡部(澀谷村),長約一里的大道上,我快步從郡部的反方向走到表町。
東京的冬季,入夜更是教人受不了。馬路凍得跟石頭一樣,狂風像把利刃,刺進身體裡。尤其是青山的大道,由於路面寬闊,風勢更強,若是連續幾天的好天氣,這裡的寒風還會捲起風砂,打在臉上。不過那夜剛下過雪,使我倖免於風砂的災情,不過整條路像冰一樣滑,我不以為意地縮著脖子,緩步前行。
馬路宛若無人之境。連一個路人都沒有。只有路燈綻放冰寒的微光。
滿天星斗,武藏野非常晴朗,仰望晴空,幾乎使人無法思考。銀河猶帶白霜,威壓下界。
我很清楚,在這樣的晚上搭車,只會更加寒冷,在寒風之中,我看到一名等待客上門的車伕,卻不打算搭乘。我緩步前行。
走下新坂,有一家鍋燒烏龍麵店。一名年輕男子看似美味地品嘗烏龍麵。
我當時住在冰川神社旁邊,回家的時候,非得從神社經過才行。不過,冰川神社大概是整個赤坂區最荒涼的地方了。
那裡的森林跟山王台一樣昏暗,不過荒涼程度卻是冰川神社勝出。因此,附近的女子如果沒有要緊事,日落之後沒有人會經過冰川神社旁邊。十點過後,就連男子都很少到神社境內散步。夏夜月明的夜晚,冰川町的居民經常到神社境內乘涼,不過冬夜在境內徘徊的人,可能會被警察當成怪人,盤查一番。我本來就是個膽小的人,不喜歡在深夜行經此處,這夜迫於無奈,只能經過一片漆黑的林蔭。
一路心驚膽跳地來到後門,我聽見境內傳來竊竊私語的說話聲。再樂天的情侶,也不會選在這寒空中,到冰川神社散步。我立刻停下腳步傾聽。這時一道光線閃向我的眼睛,是巡警的提燈。(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