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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譯]中島敦:命運的開端

收錄〈山月記〉、〈李陵〉等,面對不遇時的勇氣

中島敦(なかじま あつし)著;陳冠貴
 
 
 
規格:32開;13×19 cm208頁/黑白/平裝

ISBN:978-986-95504-6-8

2018年7月19日上市

定價280

 

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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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譯]中島敦:命運的開端──收錄〈山月記〉、〈李陵〉等,面對不遇時的勇
內容簡介

日本著名小說家——中島敦

有深厚的漢學基礎,擅長以中國典籍為藍本創作

取材自《論語》、《列子》、《史記》、《漢書》

〈弟子〉談論熱情、〈李陵〉談論孤獨

重臨歷史現場、刻劃人物的處境

於書寫中思索命運的無常

 

【重點介紹】

 

中島敦出身於漢學世家,祖父和伯父繼承江戶儒學傳統,曾開辦私塾「幸魂教舍」教授漢學,而父親則是漢字教師,中島敦自幼受家學淵源影響,漢學素養深厚,也豐富他創作上的無邊想像。作品多取材自古典文學或歷史故事,特別鍾情對中國歷史人物的處境與人心的刻畫,透過對古典題材的重新書寫,中島敦回應了時代、也探索了自我。而困擾其一生的宿疾哮喘,更使他在創作中頻繁表現人對於未知命運的不安和挑戰。

本書收錄中島敦的四部短篇小說,包括〈山月記〉、〈高人傳〉、〈弟子〉、〈李陵〉。〈山月記〉改寫自唐代傳奇小說〈人虎傳〉,敘述詩人李徵由於「自大的羞恥心」,經歷破產、發狂,而最終從人變虎的故事;〈高人傳〉改寫自《列子》〈湯問篇〉、〈皇帝篇〉以及〈仲尼篇〉中的記載,描述立志成為天下第一弓箭手的紀昌,如何一路追求自我成為「高人」,整篇作品充滿濃厚的老莊道家思想;〈弟子〉取材自《春秋左氏傳》、《論語》等歷史文獻,細膩刻劃了春秋時代子路與孔子、孔門弟子之間的互動,古籍中的人物靈動於眼前;〈李陵〉取材自《史記》、《漢書》等,以漢代李陵被匈奴所俘一事為小說主軸,描述李陵、司馬遷、蘇武三個人,在身為「忠臣」此一身分下的不同選擇與隨之而來的命運轉折。

 

 

〈山月記〉

——「據說每個人都是馴獸師,而猛獸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牠損了我自己、苦了我妻兒、傷了朋友……」詩人發狂化為虎,不僅是寓言、也是預言。

 

〈高人傳〉

——  「紀昌懶洋洋地說:『至為無為,至言去言,至射不射。』」藝術之最高境界究竟在何處?整篇作品充滿濃厚的老莊道家思想。

 

〈弟子〉

——  「他們兩人拚命拉住子路的袖子,眼裡噙著淚水。子路看他們這樣,總算才放下舉起的拳頭。」透過中島敦之筆,放浪不羈的子路開始躍然於紙上、靈動於眼前。

 

〈李陵〉

——  「這裡卻有一名男子,面對再怎麼『無可奈何』的情況,都堅決不允許自己有那是『不得已』的想法。」走進歷史人物的內心,細膩描繪個人的真心本性與身為人臣的忠孝節義之間的情感掙扎。

 

本書特色:

  • 重量級文人評論【捕捉歷史恆河中超越人性的一瞬──話說中島敦……】

  • 生平小傳與年譜【借歷史人物之酒杯,澆心中塊壘的彗星作家──中島敦小傳與重要著作年表】

  • 跟著手繪地圖進行一場橫濱之旅【記憶裡是汽笛聲、波光與烤蛋糕的氣味──中島敦文學散步】

【專文導讀】

國立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助理教授.洪瑟君

 

【誠心推薦】

作家、翻譯家.林水福

國立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兼任教授.陳明姿

小說家.楊富閔__誠摯推薦

  

【歷來文人眼中的中島敦】

 

〈弟子〉一篇描繪了孔子和子路的性格與命運。中島敦不僅只將他們兩人的故事寫成小說,更精彩的是進一步掌握了人物的思想呈現,可說是我閱讀過的孔子傳中最為傑出之作。在作品中,他明確地素描出孔子、子路和子貢各自懷抱思想的人物樣貌,同時明晰且遠近感十足地勾勒出由三人交織而成的劇情。孔子、子路和子貢在你眼前靈動,這是我不曾有過的閱讀體驗。要創造出飽含真實感的巨人相當困難,更何況是描寫文人或軍人這樣特殊的人物。在〈李陵〉中,他凝煉了文人和軍人的思想作為創作核心,寫下一篇如繪畫般的作品。三個重要人物:李陵、蘇武、司馬遷,他們各自的性格、境遇,以及為命運所牽引的成長經歷,各自度過了怎樣殊異的人生,在這部作品中被巧妙地安排在一起,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如星群般保持合適的距離組成。這或許是他在文體表現上的最優秀之作吧!

--伊藤整(小說家,一九〇五-一九六九)

 

中島敦的真正價值,不能只單方面地盛讚〈山月記〉的文體如何緊湊密實無法撼動、或〈李陵〉的歷史觀如何宏大仿若真正的歷史書寫,而必須從他創作的十五、六篇如連綿山脈般的作品宏景中重新評價。若將他的全體創作比喻為山脈,則涵括了低山帶、亞高山帶和高山帶三種各自殊異的不同景觀。在低山帶已臻完熟的他,繼續往更高處攀爬,同樣抵達完熟境界,又再層層疊疊地往更高境界前去。他不僅成功地改變了創作面貌,更如褪皮一般,在短短不到十年的時間裡,竟能創造出各種傾向各異、表現手法與內容都各自獨立的成熟作品群,著實令人欽佩。別說不求進步的作家做不到,中島敦的進步神速與精彩程度,對所有作家來說都是極好的範本,而這也是他作為一流作家的最好證據。

--福永武彥(小說家,一九一八-一九七九)

 

〈弟子〉、〈李陵〉兩篇作品同樣取材自古代中國歷史,應屬於歷史小說一類。但兩篇作品全然不見歷史小說中可能令人產生疑惑或過度天真的故事設定。這不僅是因為中島敦非常巧妙地運用中國漢文創造出一種獨特文體,另外,他虛心地凝視歷史,並且敏捷地捕捉隱藏在歷史恆河之間,超越時空的人類存在之根源。〈弟子〉談論熱情、〈李陵〉談論孤獨,無論何者,都是支配人類命運的定律。

--篠田一士(文學評論家,一九二七-一九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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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島敦(なかじまあつし)

1909年5月5日-1942年12月4日

日本著名小說家。一九〇九年出生在東京。受到家學淵源影響,中島敦自幼便打下深厚的漢學基礎;於東京帝國大學國文科就讀期間,手捧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森鷗外等日本文豪之作,懷裡還揣著《列子》、《莊子》、王維的作品等中國文學古籍嗜讀不已。他的興趣多元,喜愛麻將、下棋、相撲和舞蹈;他也享受旅行,曾經幾度踏上中國土地,將所見所聞寫入和歌集《朱塔》。熱情的生活豐富他創作上的無邊想像,紛亂壓抑的時代情勢,以及哮喘疾病纏身的庸擾,卻餵養了他心底如野獸般的自卑與不安。

一九四一年,中島敦前往氣候溫暖的殖民地帛琉參與國語教科書編纂工作。隔年接連發表〈山月記〉、〈高人傳〉等代表作,挖掘埋藏在中國歷史人物心中的詰問奇想,而後更以〈光・風・夢〉入圍芥川賞後補。一九四二年,中島敦在嚴重的氣喘惡疾中逝世,年僅三十三歲。

 

譯者:

 

陳冠貴

專職日文譯者,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雙修中國文學系畢業,譯作橫跨手工藝、小說、生活、商管類等各領域。自我期許能優游於中日文之間,帶給讀者閱讀無礙的文字饗宴。

苦心孤譯detectivestella.blogspot.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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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歷史恆河中超越人性的一瞬──話說中島敦……

借歷史人物之酒杯,澆心中塊壘的彗星作家──中島敦小傳與重要著作年表

導讀──於歷史書寫中思索命運的無常/洪瑟君(國立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助理教授)

 

山月記

高人傳

弟子

李陵

 

記憶裡是汽笛聲、波光與烤蛋糕的氣味──中島敦文學散步

本書原文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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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歷史書寫中思索命運的無常

 

洪瑟君(國立臺灣大學日本語文學系助理教授)

 

中島敦生於明治四十二年(一九○九),卒於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東京人。年僅三十三歲即因宿疾哮喘而離世,是一位英年早逝的作家。其短暫的作家生涯像似閃耀的流星般轉瞬間即殞落,留下的作品僅二十餘篇,也未能在生前於日本文壇上大放異彩。然而,其所留下為數不多的作品當中,卻有多篇曾被選入戰後日本高中的國語教科書,廣為大眾所喜愛。

中島敦出身於漢學世家,祖父中島撫山為一漢學者,曾開辦私塾「幸魂教舍」教授漢學,而中島敦的父親中島田人與幾位叔父亦自幼深受其薰陶,漢學素養深厚。中島敦出生不久後雙親即離異,因此在學齡之前寄居祖父撫山家中,其對漢學濃厚的興趣可說自幼時即啟蒙於祖父。承其家學影響,中島敦對漢學典籍多方涉獵,據其中學時代的同學所述,中島敦自中學一年級時即已熟讀四書五經,同時熱中於閱讀各種和漢書籍。自幼奠定的深厚漢學基礎,亦成為其日後寫作時的豐沃養分,之後中島敦多數的作品都是利用中國典籍為藍本加以改寫創作而成。

七歲時為了就讀小學,中島敦回到父親身邊,而此時的父親已與繼母新組家庭。第一位繼母在中島敦十五歲時過世,而隔年父親又迎娶了第二位繼母。與兩位繼母之間的感情不睦以及對父親的不諒解,使得中島敦在孤寂中度過了童年;而隨著父親教職勤務地點的調動,中島敦數度搬家轉學,因此也難以交到知心朋友。十二歲時舉家搬遷至朝鮮的京城(現在的首爾,當時為日本殖民統治),中島敦在外地的京城中學度過了中學時期,直到十八歲時為了就讀第一高等學校(日本舊制高中,為當時日本為了建設近代化國家、培育人才所開設,可視為進入帝國大學之預備學校)才隻身一人返回內地。

高中時期的中島敦開始逐漸展現其寫作的天分。擔任學校文藝部委員期間,他編輯《校友會雜誌》,也在該雜誌發表了數篇文章。童年時期與家人間的情感糾葛與居住在京城時的親身體驗,都羽化為文字呈現在其高中時期的作品裡。而困擾其一生的宿疾哮喘,也在此時開始發作。終其一生身處於不知何時會無法喘過氣來的恐懼之下,中島敦深刻體認命運之無常,因此在其日後的作品中也時常出現人對於未知的命運充滿無力感之描寫。

進入東京帝國大學文學部國文學科之後,中島敦更是大量地閱讀東西方典籍,亦對當時文壇的耽美派作家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之作品展現出濃厚的興趣。中島敦在大學時期並沒有任何的文學作品產出,然而其於大學三年間對文學所傾注的心神與精力皆於其畢業論文中展露無遺。昭和八年他以「耽美派研究」為題提交了畢業論文,並申請進入研究所預定研究作家森鷗外。同年四月,中島敦於私立橫濱高等女學校就職教授國文與英文,教書之餘亦開始致力於寫作。

昭和十六年六月,中島敦經由友人釘本久春的斡旋,前往當時委任日本統治的帛琉群島擔任南洋廳國語教科書編輯書記,負責為帛琉當地的居民編纂國語教科書。一方面希望南洋溫暖的氣候能對自己的病情有所助益,另一方面也對新工作充滿熱情。中島敦懷抱著滿心的期待前往南洋,卻沒想到南洋濕熱且多變的氣候反而使得哮喘愈發嚴重。此外,中島敦的高學歷菁英身分也使其在同儕之間顯得格格不入;而最讓中島敦感到難以忍受的是日本政府對帛琉當地居民教育的忽視。抵達當地之後,中島敦發現日本政府於當地的殖民教育施政方針並非真正想以教育開化當地居民為出發點,這與他身為教育工作者的理念背道而馳。隻身前往南洋赴任的中島敦,在當地忍受肉體上的病痛與心靈上的空虛,而唯一使其在苦悶的生活當中得以感到一絲慰藉的是在當地認識了民俗學家土方久功。經由土方久功的嚮導與媒介,中島敦巡訪帛琉的各個小島,了解當地的風俗民情。與土方氏的交往、南洋當地的所見所聞以及生活的點滴,短暫的南洋體驗也在日後成為中島敦筆下寫作的題材,成為其作品中的重要元素之一。

昭和十七年三月,中島敦以出差的名義先行返回東京,八月正式辭去了南洋廳的職務決心成為一位專業作家。自南洋返回內地之後,中島敦開始大量地撰寫作品,大多數的作品皆於這個時期所完成,因此這段期間也稱為中島敦作家生涯的開花期。而同年自入秋之後,中島敦的哮喘開始日益加劇,十二月四日,即因宿疾哮喘結束了其短暫的一生。他在死前留下遺言:「我好想寫,我好想寫。我好想把我腦海中的東西都寫下來。」言語中流露出其一生對文學的熱情以及自己壯志未酬的悔恨,令聞者不勝唏噓,也徒留後世許多遺憾。

中島敦留下的作品數量不多,大致上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以中國的古典為架構加以改寫創作的作品,如利用中國傳統小說類所改寫的〈山月記〉、〈悟淨嘆異〉、〈悟淨出世〉,依中國歷史為背景來創作的〈盈虛〉、〈牛人〉、〈弟子〉、〈李陵〉,以及利用《列子》當中的小故事來改編的〈高人傳〉等。另一類則是根據他的南洋體驗來撰寫的南洋相關作品,包含了「南島譚」三篇以及「環礁」六篇。而除了上述幾篇作品之外,另值得一提的是中島敦於文壇初次嶄露頭角的作品〈光.風.夢〉。〈光.風.夢〉是以蘇格蘭小說家史蒂文生為主角,描述史蒂文生在南太平洋薩摩亞群島上生活的故事。而這部作品卻是在中島敦尚未親身體驗現實的南洋風情之前即已完成。僅藉由小笠原群島(隸屬於東京都的日本島嶼)的短暫旅遊經驗以及閱讀其他作家所描繪的熱帶島嶼相關作品,就能描寫出與實際南洋景色並無二致的南洋風情,足見其寫作技巧之精湛。

本書收錄的四部作品:〈李陵〉、〈山月記〉、〈弟子〉以及〈高人傳〉,皆屬於取材自中國古典加以改寫創作的作品。除了〈山月記〉為中島敦南洋行之前的作品之外,其餘三篇皆完成於南洋行之後。其中,〈李陵〉這部作品的名稱其實並非由中島敦本人所定。當時中島敦僅完成了這篇作品的草稿,還尚未及為其題名即因病撒手人寰,〈李陵〉這個題名是由其友人深田久彌推敲其想法之後代為決定。

〈山月記〉刊登於昭和十七年的《文學界》雜誌二月號,與另一篇作品〈文字禍〉以「古譚」為總題一起發表。是以中國唐代作家李景亮的〈人虎傳〉為原型改寫而成,其故事內容主要在講述生性侷傲的詩人李徵,為成就詩名而歷經破產、發狂最終變身為虎的故事。之後化為虎的李徵在森林裡遇見昔日舊友袁傪,對其訴說自身不幸的遭遇,並委請袁傪將自己日夜心繫的詩作抄錄流傳於世。字裡行間流露出懷才不遇的詩人一生對藝術及理想的執著與追求,令人不由得為李徵之悲慘境遇掬一把同情之淚。另一方面,〈山月記〉捨棄了原典中的主題「因果報應」之說,而將故事的重點置於李徵面對自我時的心理描繪。化為虎究竟是命運所致,還是性格使然?人的一生終究是命運造就性格,還是性格成就命運?李徵在思考自己為何變身為虎的過程中,對自我的人格個性加以深度剖析,而這段藉由剖析自我的個性來探求自我的過程描寫,正是〈山月記〉之精華所在,其中所蘊含的深意值得讀者再三玩味。

〈高人傳〉發表於昭和十七年的《文庫》雜誌十二月號,為中島敦生前發表的最後作品。故事內容主要取材自《列子》〈湯問篇〉、〈皇帝篇〉以及〈仲尼篇〉中的記載,描述主角紀昌為求得登峰造極的射箭之術,如何拜師、學藝,接著從「射之射」進入「不射之射」的境界,最終到達「至為不為、至言不言、至射不射」,也就是道家所謂「無為忘我」的最高境界,整篇作品充滿濃厚的老莊道家思想。不同於其他三篇作品所帶有的沉重氛圍,中島敦在〈高人傳〉中的描寫時而誇大、時而詼諧,讀來不禁令人莞爾。然而,對照〈山月記〉中的終其生執著於詩作的李徵,我們可在〈高人傳〉的紀昌身上看到學藝者為追求藝術之最高境界所作的努力,這也許可說是中島敦身為一個作家對於自我的一個期許。

〈弟子〉這部作品發表於昭和十八年的《中央公論》雜誌二月號,是中島敦取材自《春秋左氏傳》、《論語》等歷史文獻,以孔門中最年長的弟子子路為主軸來撰寫的作品。故事內容自放浪不羈的游俠之徒子路受孔子感化拜師入門起,一直描寫到子路最終死於衛國政變,臨死之際不忘正衣冠從容赴死的情景。故事中孔子被塑造成理想的完人,而子路在孔子教導之下一路蛻變成長,然而,子路並非完全唯師命是從,過程中依然可見師徒兩人意見相左之處。孔子在亂世之中明哲保身的主張,看在子路眼中是完全無法認同的,而這似乎提示了孔子與子路兩人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暗示了子路最後悲慘的命運。最終,在得知子路的屍體遭醢刑凌遲之後,老聖人不禁潸然淚下,家中餐桌再也不放醃漬類的食物。故事結尾雖簡潔卻充滿戲劇張力,使整個故事的人物刻劃更顯得生動鮮明。

〈李陵〉發表於昭和十八年的《文學界》雜誌七月號,是中島敦取材自《史記》、《漢書》等史料撰寫而成。主要登場人物為李陵、蘇武以及司馬遷三人,以漢武帝時被派遣至邊境與匈奴作戰而戰敗被俘的李陵為主軸,羅織出三人無奈且悲壯的命運糾葛。作品中對三人各自的心境有細膩的描繪,面對人性及忠孝節義間的情感掙扎亦有深刻的書寫。而故事中李陵在身處胡地之際,對於何謂「蠻夷之邦」又何謂「禮儀之邦」提出了疑問與反思。曾擁有豐富殖民地外地經驗的中島敦藉由李陵之口對帝國中心主義思維提出的質疑,也展現出其對於他者的包容以及其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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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

 

 

漢武帝天漢二年秋九月,騎督衛李陵率步兵五千,自邊塞遮虜鄣向北方發兵。軍隊穿過阿爾泰山脈東南端無邊無境的戈壁沙漠、多砂石的貧瘠丘陵地區,北行三十日。朔風寒冷吹拂戎衣,萬里孤軍之感尤為深刻。行至漠北浚稽山麓時,軍隊總算在此紮營。此處已經深入敵方匈奴的勢力範圍內了。雖是秋天,在這塊北地,早已是苜蓿枯萎、榆樹與杞柳葉子凋謝殆盡的景象。不僅樹葉,就連樹木(除了宿營地附近以外)也不易看見,荒涼的景致只見沙土、岩石、沙磧,以及無水的河床。極目遠望,不見人煙,來訪的稀客只剩在曠野上求水的羚羊。秋空中高聳入天的遠山高空上,可見雁群成列向南急飛,可是這並未勾起全體將卒任何一人的溫馨思鄉之情。因為,他們正處於極端危險的位置。

面對以騎兵為主力的匈奴,連一隊騎兵都不帶,全憑步兵深入敵人腹地(騎馬的只有李陵與幾個幕僚),只能說是無謀至極的舉動。這支步兵也僅有五千人,又完全無後援,而且離這座浚稽山最近的漢軍關塞居延足足有一千五百里(中國長度單位)。如果部下對統帥李陵沒有絕對的信賴與心悅誠服,這種行軍怎麼也無法繼續。

漢朝的北方邊境,每年一到開始起秋風時,就會出現大隊揮鞭驅策胡馬、前來侵略的剽悍人馬。邊吏被殺;人民受掠;家畜遭搶。五原、朔方、雲中、上谷、雁門等地,是歷年來的受害區。除了元狩到元鼎之間的幾年,因為大將軍衛青、驃騎將軍霍去病的軍事策略,一時曾經開創「漠南無王庭」的局面之外,這三十年來,北方邊境的災難一直從未斷絕。霍去病死後已十八年,衛青也去世七年了。浞野侯趙破奴率領全軍投降被俘、光祿勳徐自為在朔北築起的城障也旋即遭到破壞,此後足以維繫全軍信賴的將帥,僅有前幾年遠征大宛,英名遠揚的貳師將軍李廣利了。

這一年──天漢二年夏五月──在匈奴侵略之前,貳師將軍率領三萬騎兵自酒泉出兵,打算在天山襲擊多次窺探西境的匈奴右賢王。武帝命李陵負責此次軍旅的輜重事宜。但李陵被召至未央宮的武臺殿面見時,卻極力請求免除此項差事。李陵是有飛將軍之稱的名將李廣的孫子,身為騎射高手,夙有祖父之風,從幾年前即擔任騎督衛,在西方邊境的酒泉、張掖教射練兵。也因為他近四十,正值血氣方剛,要他負責輜重事宜無疑是太沒出息了。「臣在邊境所養之兵,皆荊楚一騎當千的勇士,願率彼等一隊人馬出征,從側面牽制匈奴軍。」李陵的請求,武帝也點頭贊同,但因為相繼向各方派兵,不巧已經沒有多餘的馬匹可以撥給李陵的軍隊;李陵卻表示無馬匹也無妨。雖然無馬的確很勉強,但比起擔任輜重的差事,他寧願選擇和為了自己不惜性命的五千名部下冒險出兵。李陵這句「臣願以少擊眾」,讓好大喜功的漢武帝龍心大悅,准了他的請求。李陵回到西邊的張掖整兵後,立刻向北進發。當時屯兵居延的強弩都尉路博德,也受詔在半路迎接李陵的軍隊。到此為止一切都很順利,但此後的事態卻開始頗為不妙。本來路博德自很久以前從軍時,就是霍去病的部下,還被封為邳離侯,尤其十二年前他還是伏波將軍,是個統領十萬兵剿滅南越的老將。之後他因連坐犯法,失去侯位,才淪落現在的官位鎮守西境。以年齡差距而言,他和李陵形同父子。如今要這位曾經封侯的老將屈居年輕李陵之下,更讓他感到不快。他在迎接李陵軍隊的同時,派遣使者到京城上奏,奏文如下:「現在正值秋季匈奴馬肥之時,以寡兵相接,要抵擋他們擅長騎馬打仗的銳利鋒芒可能稍嫌困難。因此微臣相信,若能與李陵在此過年,待春天之後,以酒泉、張掖各五千騎出擊方為上策。」當然,李陵不知此事;而武帝見此奏文勃然大怒,他以為這是李陵和博德商量之後的上書。「明明在我面前大言不慚,現在到了邊境才臨陣退縮,到底是怎麼回事。」武帝立刻從京城派遣使者飛馳至博德與李陵所在地,下詔給博德:「因為李陵在我面前誇口要以少擊眾,你不須協助他。如果匈奴現在入侵西河,你就立刻留下李陵,趕到西河阻擋敵人的道路。」而給李陵的詔書則是要他立刻到漠北,從東邊的浚稽山偵查觀望至南邊的龍勒水附近,如果沒有異狀,就沿著浞野侯的故道至受降城讓士兵休息。其中當然也少不了一番猛烈的質問,責問那封和博德商量後的上書究竟是怎麼回事。暫且不說擁寡兵在敵地徘徊很危險,被指派這數千里路程,對於沒有騎馬的軍隊而言,更是極為艱難。考量到只依賴徒步行軍的速度、用人力拉車的力氣,以及入冬的胡地氣候,任誰都明白這差事有多困難。武帝絕不是庸君,但他和並非庸君的隋煬帝、秦始皇等人一樣,有優點亦有缺點。就連貳師將軍是他寵愛無比的李夫人之兄,也會因為兵力不足想暫時從大宛撤兵而觸怒了武帝,被關在玉門關外。而這場征討大宛的戰役,也不過是因為武帝想要寶馬而已。皇帝一旦說出口,無論多麼任性都得蠻幹到底。更何況,李陵的情況本來就是他自己請求的任務(只是季節與距離的要求相當勉強),沒有任何他該猶豫的理由。於是他踏上了「不帶騎兵的北征」之戰。

他們在浚稽山的山間停留十多天。期間每日皆遠派偵察兵刺探敵情就不用說了,還必須向京城報告,把附近的山川地形毫無遺漏地繪製成圖。報告書由李陵麾下的陳步樂隨身攜帶,隻身馳赴京城。這位獲選的使者,向李陵一揖後,就縱身騎上少數不到十匹馬的其中一匹,策馬一鞭奔下山丘。在灰色乾枯的荒漠風景中,全軍的將士目送他逐漸小去的身影,心中總覺得惶恐不安。

這十天,浚稽山的東西三十里內,一個胡兵也沒看見。

早在他們之前,夏天時出擊天山一度打敗右賢王的貳師將軍,在歸途被其他的匈奴大軍包圍,遭遇慘敗。據說漢軍中十有六七被殺,就連將軍自己也岌岌可危。這則傳聞也傳到了他們耳中。打敗李廣利的那些敵軍主力,現在位於何處?現在因杅將軍公孫敖正在西河、朔方一帶禦敵(與李陵分手的路博德就是趕往馳援該處),這批敵軍以距離和時間來估量,應該不是關鍵的敵方主力。畢竟要從天山如此迅速就走到距離東方四千里的河南(鄂爾多斯),根本不可能。他們估計,匈奴的主力現在一定屯兵在李陵軍隊的紮營地至北方郅居水之間這一帶。雖然李陵自己每天站在前山的山頂眺望四方,但從東方到南邊只有整片荒漠的平坦沙原,由西至北則全是樹木貧瘠的丘陵連山,秋雲之間偶爾可見可能是鷹或隼的鳥類影子,但地上則連一騎胡兵都未曾看見。

山峽的疏林盡頭兵車並排圍繞,當中即是帷幕相連的陣地。一到夜晚,氣溫急速下降,士兵折取貧瘠的樹木燒柴取暖。十天當中,月相逐漸轉虧。或許是因為空氣乾燥,星辰顯得極為美麗。每到黑夜,天狼星斜向拖曳著一道青白色的閃耀光芒,擦過漆黑的山影。平安無事過了十幾天後,這天晚上他們決定明天要撤離此地,朝東南的指定去路起程了。此時一個哨兵無意中抬頭仰望那顆燦爛的天狼星時,突然看見頗大的一顆紅黃色星星出現在它的正下方。正當他為之驚嘆時,那顆從沒見過的巨大星星卻拖著粗大的紅色尾巴移動了。哨兵不自覺叫出聲來,頓時他們遠方的燈忽然一下子都熄了。剛才的所見彷彿一場夢。(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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