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當下,我們究竟需要什麼樣的領導人?
在看到全世界那麼多政治領導人的言行如此讓人啼笑皆非,甚至失望痛恨之餘,
我們終究得捫心自問,到底要用手上的選票,選出怎麼樣的政治人物呢?
什麼樣的總統被說是「世界最窮的總統」,其他各國人民卻都衷心希望他是自家的總統?
什麼樣的總統即使有些政策受到五成人民的反對,卸任時仍有六成五的高支持率?
什麼樣的總統一旦出席國際會議,其他國家元首都會感到尷尬甚至避而不見?
二○一二年五月,西班牙國內突然吹起一陣輿論旋風,社會大眾莫名奇妙地開始在網路平台Twitter上異常興奮地討論他們有多熱愛總統,至少有十萬多個網民都在討論這個議題。
但有趣的是,西班牙人所推崇熱愛的這個總統,並不是自家的,而是遠在南美洲蕞爾小國烏拉圭那個非常另類的總統。西班牙媒體以「全世界最窮的總統」來稱呼這位烏拉圭總統穆希卡,眾多西班牙人都慨歎為啥自家的政治人物和人家差那麼多。接著,《雅虎新聞》上也已「最窮的總統捐出九成薪水」為題發表了類似的網路報導,英國BBC記者赫南德茲在十一月更對烏拉圭總統穆希卡進行個人專訪,讓這位另類總統「清新脫俗」的非凡形象持續向世界各地傳播出去。
穆希卡,一位貧農之子,生長於髒亂、落後、灰塵揚天、到處是低矮破敗房舍的偏遠地區,地方幫派隱身在屋簷下的陰暗角落,各式廉價毒品流竄其間,放眼所及皆是衣衫襤褸的底層窮人與無業遊民。
在被迫從高中輟學後,最終加入左派游擊隊,刀口舔血的要推翻右派政府。總計在穆希卡擔任羅賓漢的生涯中,總共被烏拉圭政府當局逮捕了四次,在獄中大概度過十四年的歲月,其間也成功地越獄兩次。
出身貧困,幼時幾乎見不到人生的光明,最大夢想是當個革命家,去衝撞和改變社會現狀的穆希卡,能想像到自己未來有一天竟然透過體制內合法程序,最終成為烏拉圭總統嗎?
二○○九年,雖然穆希卡謙虛地婉拒:「要我當總統,簡直就和教一頭豬吹口哨一樣困難」,他還是在二○○八年被左翼政黨聯盟公推出馬參選總統。並最終獲得勝選,成為烏拉圭第四十任總統。一個非典型的總統,就此展現獨特的理念和行為,更因此獲得世界各國人民的喜愛,紛紛在網路社群媒體宣稱:
在烏拉圭,有一位您夢想中的總統
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全世界最貧窮的總統」穆希卡說了些什麼
◎我常被說是世界上最窮的總統,但我並不覺得我窮;只有那些想一直保持昂貴生活方式的人,才是真窮人。因為他們總是要求越來越多,也從來沒覺得滿足過。
◎所謂窮人,並不是指家徒四壁,而是永遠無法滿足自己貪欲的人。
◎年輕人不能只是看起來年輕,必須在年輕身軀裡還有些東西。
◎過日子的主要差異在於,我們是否有意識地去引導自己的生活。
◎權力不會改變一個人,它只會顯現一個人真正的自我。
◎若認為權力來自於上,顯然是個錯誤,因為它只能來自大眾的心中…… 這也是我花了一輩子不斷在學習的事情。
◎要我當總統,簡直就和教一頭豬吹口哨一樣困難。
◎你不能因為當了總統,就不當一個平常人。
◎我一點也不怨恨;你知道不去怨恨是一件多麼珍貴的事情嗎?
◎究竟是我們正操握著全球化,還是全球化正掌控了我們?
◎我們從來沒看過如此貪戀財富、如此充斥不平等,資源滿溢,卻又前途茫茫的世界。
◎沒有財富也就不會被財富奴役,所以會擁有更多自己的時間。
◎對我來說,事情非常簡單:發展絕不能跟幸福背道而馳。
◎我們並不是為了如此盲目發展才來到世上的,而是為了變得更幸福快樂。
◎科學告訴我們:「如果自由意味著去追隨慾望和傾向,那麼自由是存在的,但若僅僅去追隨傾向和那些慾望,則自由是不存在的」
◎無論如何,政治必須得到重視。因為政治之目的就是為人類的幸福而奮鬥,即使它聽起來像是幻想。
◎充滿激情是一回事,陷入狂熱又是另一回事,千萬不要讓自己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仇恨使人愚蠢,狂熱使我們認為擁有唯一絕對的真理,並讓我們偏離被懷疑困住的智慧之路。
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全世界最貧窮的總統」又做過些什麼
◎13到17歲之間曾經是個自行車手,隸屬於好幾個俱樂部。
◎1960年代加入被政府認定是武裝叛亂團體的左派「圖帕馬羅斯」組織。
◎1973年被捕入獄,關入不見天日的黑牢,歷時十四年。
◎2009年,74歲時被政黨公推出馬參選總統,曾婉拒,最終高票勝選。
◎2010年3月就任總統後,拒絕入住政府提供的總統官邸,選擇與妻子居於自家的一幢鐵皮屋農舍中,因為他說那已比蹲過14年的牢房大太多。 而總統官邸則多次在冬天時開放給周邊貧苦民眾和遊民居住。
◎將總統薪水的九成捐給慈善團體,月領23K。他說剩下的錢夠他用了,如果有這麼多同胞連這數目都賺不到,他怎能說不夠呢?
◎就任總統後,拒絕任何隨扈和防彈轎車接送的「慣例」安排,自己每天開著車齡超過四分之一世紀的天藍色老金龜車上下班,最大興趣是帶著只有三隻腳的愛犬出門蹓躂看球賽,偶爾到市區巷內的酒吧喝兩杯,或是在自家農舍的花園中耕作種梔子花賺些外快。
◎總統任內,開放種植和吸食大麻合法化。即便有五成民眾反對,但穆希卡的態度相當坦白,他不認為開放大麻合法化可以抑制吸食,也決不認為吸食大麻是健康的,關鍵在於「事實證明,禁止同樣解決不了問題」,因此他希望將首要目標放在打擊非法銷售管道上,「也唯有控制這些管道,未來才有可能真正解決吸食的問題」。
◎2015年2月底總統任期屆滿,屆齡80高齡的穆希卡雖然任內力排眾議,推出不少具爭議性的改革政策,這讓他的受歡迎程度明顯出現緩步下滑跡象。不過,直到任期的最後一刻,他依舊擁有高達六成五的支持率。
◎2020年因疫情危及身體情況而宣布退休並辭去參議員職務。最後的辭職演說,仍對未來充滿了期許和希望。
穆希卡的得獎記錄:
2010耶路撒冷和平獎得主
2013英國《經濟學人》年度代表國家領袖
2013美國《外交政策》推薦世界百大頂尖思想家
2012-14諾貝爾和平獎被提名人
2015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盛讚為哲學家總統
2021公共和平獎被提名人
全球百萬網友熱情點擊推薦
封面特色:
本書為雙封面設計,一款展現報紙頭條的風格,另一款則是呈現雜誌封面人物的樣式。
蔡東杰 TSAI TUNG-CHIEH
中興大學國際政治研究所教授;酷喜讀史,長期聚焦於破除因各種中心觀所致之視野偏狹,迄今著作甚豐,除十餘冊關於外交史與東亞研究學術專書、與上百篇文章散見各主要學術期刊外,近年來並致力以深入淺出文筆,在歷史、論述與群眾間搭構理性之對話橋梁,普獲好評肯定。
著有《遠西掠影:十六世紀以來的歐洲與世界》、《蹣跚走來的民主:歐洲歷史中的非主流制度與現代普世價值》、《政治啥玩意》,中國三部曲:《中華帝國:傳統天下觀與當代世界秩序》、《帝國之翳:十六至十九世紀中國與世界之碰撞》、《冷戰、霸權秩序與兩岸外交》,以及《瘋狂的年代:世界大戰源起與全球秩序未來》、《戰爭的年代:西方國際關係之歷史與理論爭辯》等書。
二○一二 佈道者
一九三五 農村之子
二○○九 非典型總統
一九六二 羅賓漢
一九八五 行動政治家
二○一三 區域領袖
二○二○ 不死老兵
後記
從赤貧之子走向總統之路
嚴格來說,比穆希卡小五歲的瓦茲奎斯非但跟他屬於同一陣營,表現絕不算太差,支持率更未必低於穆希卡,但兩人顯然有著懸殊的成長背景。相較於穆希卡始終混跡社會底層,連高中都沒畢業,瓦茲奎斯雖然也出身工人家庭,但由烏拉圭國立大學取得腫瘤學專科學歷,還曾負笈法國進修,一九九○年當選首都蒙特維多市長之後,一九九六年又接任「廣泛陣線」(Broad Front)黨魁,仕途可謂一帆風順。儘管同屬左派,瓦茲奎斯的思想立場似乎較為保守,例如在開放墮胎權方面便與穆希卡的意見相左,事實上,他更希望經濟部長艾斯托里(Danilo Astori)作為自己的接班人,無奈後者的聲望始終追不上穆希卡,
隨著瓦茲奎斯的任期將在二○○九年結束,且根據烏拉圭憲法,該國總統不得連選連任,雖然穆希卡曾不無謙虛地婉拒:「要我當總統,簡直就和教一頭豬吹口哨一樣困難」,他還是在二○○八年被左翼「廣泛陣線」政黨聯盟公推出馬參選總統。此時擺在他面前的挑戰是:對內,除了傳統右派政黨正蠢蠢欲動想奪回失去不久的政權,內部經濟成長率從二○○四至二○○八年平均百分之八,在二○○九年因金融海嘯波及重跌至不及百分之三,情勢亦堪稱險峻;至於外部則每況愈下的歐美經濟,暫時還看不到脫離這個看似無底深淵的終南捷徑,國際經濟情勢繼續暗潮洶湧當中。
不管怎樣,穆希卡都選擇做自己。
在這場選舉當中,穆希卡的選戰公關維納薩(Pancho Vernazza)指出,「在我近四十年的職業生涯裡頭,從沒見到一個人像他一樣,具有如此高的學習能力和柔軟度」;穆希卡非但盛情邀請黨內初選的對手艾斯托里出任副手,也積極和商界溝通以化除後者對他的「反商」疑慮,然後高舉「誠實政府、一流國家」(Un gobierno honrado, un país de primera)作為競選口號,希望以不同流俗的清新形象來吸引選民支持。
在二○○九年十月的總統投票中,穆希卡雖然以百分之四十八的得票率,大勝前總統拉卡葉(Luis Alberto Lacalle)的百分之三十,但因依規定必須得到過半票數,因此十一月又舉行了第二輪投票;在再度投票前,穆希卡便表示將盡一切可能透過協商和對話,搭建溝通各方意見的橋樑,最終,根據烏拉圭選舉法院在二○○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公佈的最終計票結果顯示,做為執政黨廣泛陣線候選人,穆希卡在第二輪總統選舉投票中以百分之五十二點六的選票,超過半數當選該國第四十任總統,也是烏拉圭歷史上第二位左派總統。
在正式獲勝後,穆希卡隨即公開演說表示,在選舉中「既沒有勝利者,也沒有失敗者」(Ni vencidos, ni vencedores),因為所有的人實則都是同一個大家庭的成員,他表示將採取溫和的政策做法,與抱持不同想法的其他派別共同合作,以維繫社會經濟的持續增長。
更重要的是,他也宣示要當個「人民的總統」,因為:
若認為權力來自於上,顯然是個錯誤,因為它只能來自大眾的心中,……這也是我花了一輩子不斷在學習的事情。
不能因為當了總統,就不當平常人了
事實證明,他的確努力貫徹「生為平民,永遠是平民」的理念。
如果你對所謂政治人物的想像,是一群衣履筆挺、看似活在雲端當中、身旁隨扈雲集、出門老有警車開道或至少碰不到紅燈、談吐用詞深奧講究(雖然有時也難以自制地粗魯不文),總而言之和普通老百姓不怎麼相同的人類(如果排除在台灣大眾印象中,不時吵架扭打、口吐穢言的袞袞民代諸公),或許這種刻板印象也未必有甚麼錯,不過,倘使你有機會近距離與穆希卡接觸的話,印象可能會大大改觀。
至少,他絕對與眾不同。
在穆希卡慣穿的藍白相間條紋襯衫上,從來不打領帶,腳下則經常蹬著一雙廉價皮革涼鞋,從中伸出幾根略髒的腳趾;雖然可以住進有百年以上歷史的總統官邸,享受著跟其它國家沒有不同的元首級生活待遇,他仍選擇以幾乎半塌、甚至登記在太太名下的自有農舍為家,因為「那已經比自己蹲過十四年的牢房大太多了」,至於總統官邸,則數度在冬天時開放給週邊貧苦民眾和遊民居住。
沒有小孩的穆希卡,住在首都蒙特維多附近一個工業郊區的農舍中,越過一條略受汙染的潺潺小河,旁邊盡是低矮組合房舍,這時可以看到一棟非常簡陋的藍頂波紋鐵皮屋,附著一個面積不大的小花園,周遭雜草叢生,裡頭有著幾棵枝葉扶疏的小樹,只有一條泥土小徑蜿蜒連到最近的公路邊上;房舍外經常晾著幾件剛洗好的衣物,在木竿上隨風飄揚,與一般人家無異,家庭用水來自花園裡頭一口差點淹沒在蔓草中的水井;附近沒有任何「國家元首應有」的安全防備,農舍大門前只有兩名警察輪流駐守,硬要算進去的話,穆希卡家中那隻只有三條腿的狗狗瑪努耶拉(Manuela)也是守衛隊的忠誠一員。
進了家門,可以看到在狹窄而細長的客廳中,隨意擺放著一把廉價的辦公椅和書桌,若干書架,一張小茶几以及旁邊兩把木製背靠椅子,另外則是一座熊熊燃燒的原木爐,以及一輛顯然有點年紀但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標緻牌自行車;穆希卡總是一臉自豪聲稱,「我擁有這輛自行車已經六十年了」,同時笑意滿面地回憶起作為業餘賽車手的年輕歲月。
沒錯,這就是烏拉圭總統的家。
即便身為國家元首,如同他反覆告訴採訪記者的觀點:
你不能因為當了總統,就不當一個平常人。
穆希卡拒絕任何隨扈和防彈轎車接送的「慣例」安排,自己每天開著車齡超過四分之一世紀的天藍色老金龜車上下班(車號是SAO-1653),最大興趣是帶著愛犬出門蹓躂看球賽,偶爾到市區巷內的酒吧喝兩杯。在平常的日子中,穆希卡不但選擇住到太太擁有的郊外農舍中,每天一有機會,也會和太太一起在花園中耕作種梔子花賺些外快,彷彿想重溫童年舊夢一般;然後把國家發給自己薪水的九成全都捐給遊民救助基金。當有人詢問他的動機時,穆希卡只是淡淡地說:「剩下的夠我用了,如果有這麼多同胞連這數目都賺不到,我怎能說不夠呢?」他還聲稱將來也要把部分的退休金捐出來。
那麼,穆希卡的薪水是多少呢?
按照他自定的慣例,穆希卡每個月都捐出總統月薪的九成以上,大約是一點二萬美金(折合當時新台幣約三十五點七萬元),用在慈善目的上,尤其是針對無家可歸的窮人和小型創業者。這樣慷慨的捐薪行動,讓他每個月實領的薪水金額相當接近烏拉圭的平均薪資線,亦即大約七百七十五美金(折合台幣約兩萬三千元)左右,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二十三K,這使他成了「世界上最窮的總統」。
他受訪時就表示:
我已經這樣生活了大半輩子,單靠現有所得就能過得很好了,更何況我也非常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
二○一○年,他個人的財產申報數字僅僅是一千八百美元,事實上,這是他名下唯一擁有的一九八七年出廠金龜車的價值。儘管在二○一四年,他決定將太太的資產,包括土地、曳引機,還有房產等加進來計算,這讓他的個人財產「暴增」到二十一萬美元(折合台幣約六百三十萬元),但仍遠低於他的副總統艾斯托里,更別提絕大多數甚至擁有龐大家族企業的其他國家元首們。
正因他的特立獨行有別於「常人」,媒體網站Gawker曾以「在烏拉圭有一位您夢想中的總統」來形容他;二○一三年底,塞爾維亞著名導演庫斯圖利卡(Emir Kusturica)也遠道前來邀請穆希卡擔綱主角,就為了拍部紀錄片向他致敬,並盛稱他是這個世上「最後的政治英雄」。
當然,穆希卡本人不無幽默地自我解嘲說:
如果要求人民都過著跟我一樣的日子,那麼他們恐怕會殺了我!
到底什麼是「民主」?又得如何才能被稱為「真民主」?
在民主當道的今日,這兩個看似再簡單不過甚且無須存疑的問題,卻不斷讓我輾轉反思,即便先後寫作《政治啥玩意》與《蹣跚走來的民主》兩書(最新版本分別於二○一八與二○一七年付梓),花了近五十萬字,迄今仍不敢說已然獲得最後結論。
就以台灣自己為例吧。說起民主化(也就是如何變成民主國家)的歷史,根據目前版本,誰都知道起自一九七○年代「黨外」抗爭,其後,歷經一九八七年解除長達三十八年戒嚴令、一九九六年首次總統直選,乃至二○○○年以來三度政黨輪替洗禮,根據二○二一年美國「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針對全球兩百一十個國家與地區評比的結果,台灣以九十四分(總分一百分)在亞洲地區僅落後於日本,若以英國「經濟學人智庫」(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 EIU)同年針對一百六十七個國家發布的《全球民主指數報告》,台灣更以亞洲第一姿態榮登全球排名第八的寶座。
當然,我們絕不否認台灣的民主成就足以自傲,但另一個事實是,台灣早在一九五○年代便以「自由的堡壘,民主的燈塔」之美稱,成為冷戰時期以華府為首「民主集團」在亞洲抗擊共產極權國家的橋頭堡,非但所謂「自由中國」(Free China)長期成為台灣代名詞,美國小布希(George W. Bush)總統在二○○八年再度沿用「民主的燈塔」(Beacon of Democracy)作為對勝選之馬英九總統的祝賀詞,甚至向來傾向「友台」的國務卿龐培歐(Mike Pompeo),在二○二一年亦仍然以「自由中國」(Free China)來描述台灣的典範成就。
究竟是美國昨非今是,還是民主有了不同的標準?
無論如何,就在一九九○年代蘇聯共產集團瓦解與「第三波」陡然席捲全球各地,致使民主頓時成為「唯一普世價值」之後,不能否認,近年來民主前景確實蒙上若干陰影。例如,根據美國「自由之家」追蹤調查,全世界政治與公民自由程度自二○○六年以來至二○二三年,已陷入連續十七年衰退現象(亦即被評鑑為退步的國家比進步的國家多),特別是亞洲、中東、北非、撒哈拉以南非洲與前蘇聯地區,乃民主衰退最嚴重的來源,但最引人注目的,無疑是曾參與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所謂的前兩波浪潮,結果都以民主「回潮」現象告終的拉丁美洲。
對此,科蘭茲克(Joshua Kurlantzick)早在二○一四年便嘗試以「民主在退潮」(Democracy in Retreat)作為書名來回應前述景況,同年創建的瑞典研究機構「民主多樣性」(Varieties of Democracy, V-Dem),其二○二三年版《全球民主報告》不但以「對抗專制化」為題,亦指出目前全球「封閉專制國家」的數量比「自由民主國家」多的現象乃一九九五年以來首見。
於此同時,奈姆(Moisés Naím)更提醒大家,破壞民主的不單單來自明顯可見的「非民主力量」,民粹主義、政治極化與後真相(Post-Truth)之普遍浪潮不啻是影響更大之「民主體制內部危機」,猶如所謂「打著紅旗反紅旗」,在以民主之名獲致政治權力後,透過操弄民意輿論、壓制反對聲音,乃至將私利「合法地」包裝在正式政府預算當中……等等,對民主的危害絕對高於「境外勢力」。甚至奈姆毫不客氣地就先點名美國總統川普為例。
會不會有一天,民主竟如早年帝制一般成為過往雲煙?
至少對個人來說,現在就想著「民主末日」有點太早了。
不過,面對著今日「破綻百出」的民主,同時反思過去近一個世紀以來的民主「高光時刻」,個人還是有若干深刻感觸:首先,目前的民主除了定義過於輕率之外,比民主「是什麼」更重要的問題,或許應該是它「如何而來」又必須「如何去成為」,換言之,民主一方面絕不能如同天上掉下來的聖經,成為不可辯論與不可碰觸之禁忌聖物,尤為關鍵的乃是「實踐」,也就是它到底要如何一步一腳印才能獲取,且需要如何細心呵護。
其次,如同柯林頓(Bill Clinton)一九九二年的競選口號,「笨蛋!問題在經濟!」相較一般習於透過「法治」角度來詮釋民主,其實「人治」永遠是繞不過去的重中之重,也就是說,「笨蛋!問題在領導人!」不僅國家選錯人如同個人入錯行,可能帶來萬劫不復的結果,究竟我們需要什麼樣的領導人,非常奇妙地竟然成為當前民主研究的「失落環節」。以選舉總統為例,除了獲得政黨提名或取得足夠連署、繳交保證金,以及不能處於「褫奪公權」狀態等消極條件,沒有國家對於如此重要領導人的「品質」有過任何規範。
當然,所謂領導人的「品質」要求乃大哉問,絕不容易回答。
儘管如此,至少作為某種側面嘗試,我在二○一五年選擇以當時剛剛卸任的烏拉圭總統穆希卡生平為題,寫作了這本小書。必須指出,第一,世界上絕對沒有任何人堪稱完人,穆希卡也一樣;其次,本書也絕對沒有以穆希卡作為某種「典範」的想法,因為所謂「典範」需要經年累月辯論以獲致共識才行;第三,無論烏拉圭或穆希卡都不可能是台灣的某種類比對象,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即便彼此問題再相似也不容直接相提並論,何況台灣與烏拉圭擁有之各種條件明顯相去甚遠。
簡單來說,去瞭解穆希卡其人其事只是一個起點,一個思考我們應該擁有什麼樣的領導人以及如何將其找出來,乃至思考應該如何去理性臧否當前領導人及其作為的起點。不管「民主」是什麼,一個「缺乏人民主動日常參與」與「人民始終冷眼旁觀政府」,以及人民「在投完票後便全無著力點,只能委屈地等到下次選舉到來」的政治生活,在我看來都很難叫做民主。
八年過去了,我嘗試尋找更多材料且蠻大規模地做了增補,除了希望用更豐富的內容以饗讀者,更期盼大家一起集思廣益,守護我們得來不易的民主,留給台灣一個更美好的未來。